小田不在意地说。久的视线停在他的指尖上,还是跟从前一样没变,细长的手指。
“当医生很辛苦吧?”
小田拿下眼镜揉揉眉间。
“当医生没有想像中难,不过因为没有全心投入,所以等拿到执照后就辛苦了。整形外科虽然是专业技术,但一开始还是很难抓到患者求诊的方向,不管是整骨或是调整关节都有一定的限制在,记得在初期足足有半年的时间,我都被派遣跟护士一起帮患者做日常保健呢!”
“哦……”
“其实也蛮有趣的啦!因为整形不直接牵涉到人命,所以医院的气氛挺明朗的。”
小田表情愉快地凝视着久的脸。
“你高中毕业之后…就开始念大学了吧?”
“是啊,不过中途就休学了。”。
小田没有问为什么,然而久有点自暴自弃地接下去说:
“反正有女人会照顾我,也懒得去上课…”
他说不下去了,小田微笑地回答:
“很像你的作风啊!”
“我只是个白痴而已。”
什么叫很像你的作风?你又了解我多少?久压抑住不悦的心情闭上嘴,他只是讨厌麻烦而已。上大学打工、为了就业而工作都令他觉得麻烦,所以在他有能够包养他的女人时,当然巴不得像去包袱一样的把那些东西舍弃。
遇到她之后,就能够在她的胸前安静地休息,他也没有什么多大的奢求。等到如同梦境般的时间过去,一切都回归现实,久知道这个世界不会这么简单就让他有便宜可占。
“你喜欢那个女人吧?”
小田心有戚戚焉地低语。
“反正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小田扭曲了一下嘴角。虽没有问出口但眼神里充满了问号。
“我被她甩了。被她赶出住所之后无处可去,想要回老家遇到了你。”
“……是吗?”
小田表情复杂地站起来不知消失到哪里去了。过了一会儿却看他拿着酒和酒杯过来,倒了一满杯的酒递到久的面前。
“不好意思。”
久也想喝醉。他轻呡了一口,那酒意外地浓烈而呛喉,而小田就像喝着普通饮料似地一下就是半杯。久看了小田一眼小口喝着,他喜欢喝,酒量却不佳。
渐渐蔓延到全身的醉意让久全身舒畅,就好像徜徉在谁的怀里一样。
“她应该是个可爱的女人吧?”
望着一点发呆的小田过了好一会儿,才对久的话有反应。
“谁啊?”
“你的女朋友啊,那个长发美女。”
小田噗哧笑了。
“是啊,她是很漂亮,不过个性可相当倔强不认输哦!是你喜欢的典型吗?”
“差不多。”
小田喝干了杯中酒后再倒满一杯,久光是看都觉得自己快醉了。
“好奇怪。”
小田自言自语似地说。
“你一点都没变,跟高中的…毕业典礼时一样完全没变。我真讶异一个人怎能完全不变,跟以前一模一样。”
“怎么可能?”
久轻笑一下。小田歪着头。
“你说你哪里变了?不是跟以前一样吗?”
他的语气中似乎带着责备,小田说完才后悔地闭上嘴。他单手撑着下颚,拨乱自己的前发。
“你累不累?去睡吧!”
看到小田似乎比自己还累,久点点头。
“你先去冲澡,我会帮你准备换洗衣服。”
小田从久手上取走酒杯。
“不用麻烦了。”
“别客气,我会顺便把床铺好。”
久几乎是被小田强硬地塞进浴室,那空间大得够两个人用。
久用行军搬的速度冲完了澡,看着小田的内裤实在有点犹豫,不过自己的衣物似乎已经被收掉了,无可奈何的久只好换上小田的内裤和睡衣走出去。
小田看到久有点尴尬地移开目光。
“因为太久没有人来住过……所以收在柜子里的棉被好像有点发霉,只好请你在床上睡了,我睡这里的沙发就好。”
“我睡沙发啦!”
小田微蹙着眉。
“我怎么能让客人睡沙发呢?”
“我无所谓……”
“不行。”
两人互不相让。
“…那就一起睡床好了。”
懒得再吵下去的久随口提出建议。
“我的床虽然是双人床,不过要挤两个男人可能会有点窄…你不介意吗?”
“没关系啦!”
小田凝视着久一语不发。久是无所谓,但有所谓的人可能是小田。久花了几分钟才察觉出来。
“真的没有关系吗?”
小田再问了一次。
最初的记忆是在夏天.七月中旬的烈阳烧得正炎的时候。那时的阳光跟暴力没什么差别,令人快起耳鸣的蝉鸣声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高中二年级的暑假,在还没重建前还是木制的校舍当然不会有冷气,光是静坐着也会出一身汗。进到有如蒸气室的教室里,久在靠走廊边的位子坐下。被不爱干净的家伙拿来抹手而弄得脏兮兮的窗帘,在偶尔吹过的热风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摇晃。学校的右边有一条满宽的河。从全开的窗口可以听到在河岸边跑步的运动社的精神喊声。
久所上的私立山滩高中,位于整块腹地切割得像棋盘状的城市西边,虽然是乡下学校,但对考试的要求相当严格。
这所学校跟其他公立学比起来暑假开始得早,到六月底就结束所有课程。听起来好像暑假放得比人长,但实际上到七、八月却有只是嘴上说说可以自由参加,但几乎是半强迫的暑修在等着学生。
当时久所上的并不是为了准备考试为目的的暑修,而是因为考试成绩太差,或是补足上课目数的补习而已。
素行及成绩不良学生占极少数的山滩高中里,参加这类补习的寥寥无几,两个学年加起来也不过四、五个。负责补习的老师来发练习考卷后就回办公室。被太阳晒得快融化的久,一个人在教室里看着森鸥外的小说《阿部一族》。
刚开始还有几个人一起,后来一过了补习时间就各自离去,到最后只剩下久一个人。一切都要怪他跷课的要领不好。
“不来补习的话就会留级。”
在老师如此威胁之下,生性懒散的久心想要留就留,了不起高中不念了。告诉母亲之后反而被歇斯底里地“起码高中要给我念毕业”臭骂一顿,无可奈何的久只好每天乖乖到学校补习。
在蝉鸣的空档,久听到教室门打开的声音,还以为是老师来巡堂的他连头也没有抬。
“田所。”
听到跟老师明显不同的声音响起,久才慢吞吞地抬起头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件脏兮兮的棒球制服,然后是晒到黑得发亮的脸和手腕,推得短短的头发。跟久同班也是棒球社投手的小田和贯,低头凝视着他。
“只有你一个人补习吗?好辛苦。”
他说完,弯腰坐在久面前的座上。久转着手上的笔说:
“要一直补到八月三十一号。”
“不会吧?”
小田瞪大了眼睛。
“骗你的啦,还有一个礼拜就补完了。”
久恶作剧似地笑了。小田昨了一下舌看着久的练习考卷。
“这里写错了。”
小田指着一个题目。
“不是八,应该是九”
久把答案擦掉重写。小田的手指又细又长,好像筷子一样。
“你在社团练习?”
小田点点头。
“你也是每天都要来吧?真辛苦。像我这么怕麻烦的人绝对做不来。”
“所以你没有参加任何社团?”
“我连来上课都觉得懒了,怎么可能参加社团?”
久说完才觉察失误,那每天都到社团报到的小田不就像个傻瓜吗?
“因为我很喜欢棒球啊!”
小田瞪着久,一副要吵架的模样。
“……所以我不认为辛苦的学习是一种负担,而且今年也是最后一次玩棒球了。”
在小田眼神的压迫下,久好半天才挤出一句。
“……不是还有明年吗?”
小田低下头。
“只有今年而已。我早就决定棒球只打到高二的夏天。我想念医学系,接下来要朝联考努力了。”
“喜欢的话就持续下去啊!”
小田的唇隐隐颤抖着。
“以现在我们队伍的实力来说,不管我再怎么努力也打不进甲子团。 ”
“不过可能性也不完全等于零吧。”
这时又刮起了一阵风,久压住快被吹走的考卷看着眼前黝黑肌肤的脸,才发现还是第一次跟他聊到这种话题。
就算同班,小田和久身处的小环境也各自不同。围绕在久身边的都是一些无所事事、半吊子的家伙,但是小田的朋友可就都是认真的好学生。
小田咬住下唇,久知道自己使他不开心也就不再说话。小田转头看着墙上的时钟站起来。
“这样好像笼中鸟哦!”
久抬起头来看到小田微笑的嘴角。
“我走了。”
等小田离去后,蝉鸣又再度响起。对国文不太拿手的久无法理解小田话中的含意。
隔天,小田也趁短暂的休息时间或午休在教室里出没,虽然一看就知道是来见久的,但是他什么都不说。久跟小田就这样一起渡过了最后一个补习的星期。
最后一天的中午小田照例又来到教室。久拿出早上在便利商店买的面包,小田刚打开从家里带来的便当。
“我说。 ”
听到久的声音,小田抬起头来。
“你为什么每天都来找我?”
小田的动作在瞬间静止,欲言又止的眼神凝视着久连眨也不眨。
“我很在意你,在意到连我自己都无法控制,说不定…… 我喜欢上你了。 ”
若无其事般地说完后小田又开始吃起便当,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的继续啃剩下的面包。
山滩高中的棒球队在地区预赛的第四场,输给了强队私立英潮高中。虽然曾经挤入前四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