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他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一样,满眼的渴求原谅的神色。
我看着他,郑重地点了点头,“程天光,我说了,这个事情到此为止,以后我们都不要提起,另外,冉苼是跟我说了这件事,但我没有告诉他你在火车站跟我说的那个结果,放心吧,你不提,我不提,没人会知道。”
冉苼跟我说过,不让我问及程天光。而现在我既然问了,只好拆东墙补西墙,争取让程天光别跟冉苼提起吧,不然我就露陷了。在我对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打死我也想不到,在日后,在不久的将来,我将会为自己堵住他的嘴不让他说原因而后悔不已,因为我如果追问他为什么要写那句话的话,也许他会告诉我属于他的秘密。比如他的身世。但现在,我只想着让他赶紧闭嘴,因为我实在不想逼迫自己去讨厌一个像程天光这样的老好人。一定意义上说,他是这个家庭这么多年来支撑到现在的顶梁柱,所以你要知道他的成熟也不过是因为他必须这样做,他在同龄人还在为玩挖空心思的时候,却必须逼迫自己遇事考虑周全,就像,就像个小大人。
“但是……”他显然不想轻易罢嘴,像极了一个积极供认罪行以渴求原谅的犯人。
妈妈这时神色凝重地从奶奶的卧室里走出来,一屁股坐在程天光旁边的沙发上。打断了我们的对话。
我们从她的脸色看出来事态有些严重,程天光刚想开口询问,姑姑也出来了。听见她在关卧室门的时候对奶奶说:“妈,你休息下,别胡思乱想了。”
她轻轻关上卧室门,快步走到沙发旁边,劈头盖脸就问了句让我们都大跌眼镜的话,“老实告诉我,我哥他,他是不是,是不是……”
说着,姑姑的脸色迅速变得通红,一瞬间她的眼泪滴落在我们面前。我回头一看,妈妈也在那瞬间哭出了声音,她很快捂住自己的嘴,任由喉咙哽咽出呜呜的声响。
我知道,我的妈妈终于还是没有替他保守住那个秘密。
事情的经过很简单,奶奶和姑姑为了让冉苼不再跟那个大他六岁的所谓女朋友厮混在一起,想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让我的妈妈带着冉苼一起走,去石家庄念书。
第32节:过去像风一样(17)
我奶奶的理由是分开了他就能安心学习了,在石家庄有我爸爸和妈妈照顾着,她也放心。姑姑也表示这个建议非常好,因为她现在也有自己的一家子需要操劳。
老实说她现在除了在口头上对冉苼说道说道之外,在一些实质性的东西上,她根本就限制不了自己的儿子。最重要的是,她要顾及现在的丈夫和这个家的感受。
总而言之,他们固执地认为我的妈妈和爸爸有能力供养冉苼以及我。而他们则力不从心,这当然不是他们推卸责任,你可以理解为他们只不过想要冉苼变得更好一些。
但这怎么可以呢?
要知道我的爸爸已经不在了,我的妈妈现在正苦苦坚守这这个秘密。她很快用各种理由反对,甚至用上了三年前我跟冉苼之间发生的事件。
“把他们放在一起,我可不敢保证能管得了他们。”我妈妈说这话的时候,依然故作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意思是让奶奶和姑姑知难而退,自己又不暴露目标。
短暂的沉默之后,姑姑说了句那年孩子还小,不懂事,我们也太敏感,其实哪里有那种事情,不过是他们比较能互相关心而已,你看你当年不在小衣身边,我又没时间管冉苼,他那个亲生老子就那个死鬼样,两个孩子其实也挺可怜的,走到一块互相多了一些关心相互依靠也很正常。
我的妈妈完全没有料到姑姑会这么说,心里越发着急,人一激动就容易犯错,或者露出破绽,她急忙说:“我不能冒这个险!”
姑姑一愣,她没料到我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她用怀疑的口吻反问:“你到底怕什么?”
“怕他们犯错!”我妈斩钉截铁地说。
姑姑冷笑一声,“我看不是吧?你要是觉得麻烦,你直接说,别拐弯抹角的。”姑姑忍不住胸腔里的越积越多的郁闷。
“我不是怕麻烦。”她看着姑姑怀疑的眼神,更加着急,“我是怕,是怕……怕委屈冉苼……”
姑姑终于忍不住说道:“你是心里有鬼吧?”
一句话说得我的妈妈立刻噤若寒蝉。
最后说着说着,奶奶看我的妈妈犹豫不绝的样子,奶奶急于促成这事,忽然一拍板说这事就这么定了。妈妈情急之下只好严词拒绝。这下倒好,惹得奶奶立刻疑问重重说是不是爸爸下岗了?说早就怀疑他为什么不回家连电话也不接……姑姑没来由地口没遮拦说了句我哥他真的还在这个世界吗我都怀疑……
一句话,惊得我奶奶立刻血压上升。
然后就出现了上述的一幕。
“到底怎么回事?!”姑姑抹了把眼泪,义正言辞,她其实已经知道了这个结局,但她还是固执地想要听坐在她面前的女人亲口说出既定的事实。
我的妈妈在这个时刻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她只是一遍一遍地重复,“你们为什么要逼问,为什么不让他就这样活下去……”
她这些年瞒得真的挺辛苦的,我想这一刻她也终于解脱了,虽然看起来大家都是那么难过,但这个秘密总归是没有机会继续负担在她日渐佝偻的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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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节:过去像风一样(18)
姑姑摇晃着妈妈的肩膀,嘶吼着:“你给我说清楚!你到底把我哥怎么了!”
程天光急忙上去拉住已经疯狂的姑姑。这个时候从奶奶的卧室里传来沉闷的一声什么物体砸落在地板上的声响。
然后,大家像是同时被点中穴位定定地沉默了三四秒,还是程天光率先跑到奶奶的卧室,撕心裂肺地一声“妈!”证明了那个声音是我的奶奶的头撞击在地板上发出的。
等程天光打了120大家都焦虑地围坐在她的身边等待救护车来临的时候,她依然在口里念叨着让我妈妈带着冉苼走。
冉苼在这个时候回来了,他愣怔了几十秒,直到听清楚奶奶口里念到的话。他一瞬间恼怒极了,恼怒到根本都不顾及头上血红一片的奶奶,劈头盖脸指着他的妈妈,“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是不是?!”
程天光急忙上千扯住他的衣袖,严厉地制止道:“冉苼!”
冉苼继续恶狠狠地指着呆滞地坐在床头的姑姑,“你怎么就这么不要脸?嗯?我还从来没遇见过你这么恶毒的女人!别以为我忘记了三年前的事情!你做梦也想不到,那个时候我就没把你当过我妈!我今天就把话给你撂这里,我姓冉,不姓程!我是人,不是东西,我他妈就算是东西,我也跟你一点狗屁关系都没有!”
“冉苼!”程天光大声喝止他,瞧见冉苼回头狠狠地注视着他,他的后一句明显弱了下去,“够了。”
冉苼一把推开程天光,“你给我走开!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懦弱吗!”
程天光也被激怒了,红着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发狂地喘着粗气的冉苼。
接着,我们听见冉苼异乎寻常的,一点儿也不正常的冷笑声,他用胜利者的姿态对程天光说:“你都不是这个家里的人,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够了!”姑姑喝住他。
程天光猝不及防地颤抖着后退了几步,有一种巨大的失落夹杂着仇恨划过他的瞳孔。
“还有你!”冉苼指着他的妈妈,“你以为三年前你赶走小衣你就胜利了吗?你以为我是你的胜利果实吗?我告诉你,蠢货,喜欢小衣的人不是我!是他!”冉苼一指程天光。
我终于忍无可忍,走上前去,看着冉苼,“你敢再说一句试试。”我知道我的眼神有多很狠,我知道我的口气有多厉。
然后,我等不及他回击我,敲门声响起,救护车的鸣笛声响彻在窗外的小区。我们这个时候才发现躺在床上的奶奶已经昏迷过去。我们这个时候才真正意识到,我们这一群自私的人,原来这么不堪。
印象中,奶奶就是在那一天忽然变得神智不清,我是说,有时候她不太能看清楚眼前的东西,不太能记得一些事情,她开始疯狂地忘记很多东西。
比如那天我妈妈暴露的秘密,她固执地还是认为我的爸爸还会回来,只是他不想回来,她不止一次拉着我的手问我爸爸的事情,在我哑口无言的时候,她就给自己圆场子说我知道你爸爸不让你跟我说,他这是怪我当年不同意他跟你妈的事情,我知道的,我知道。
其实她什么也知道不了,她的记忆力丢失得极快。有时候中午刚吃过午饭,她就忽然又跑到厨房,等程天光发现她在下面条的时候我们才发现她竟然忘记了刚吃过午饭,她想要给我们做饭吃……
相比之下,她对十年前二十年前甚至更早之前的事情倒是记得十分清楚。她开始无限制地回忆,大多是她跟爷爷的事情。
她说爷爷当年如何英俊,她说程天光长得一点也不像他,她甚至开始胡言乱语说天光毕竟不是亲生的,她不止一次说过这些,惹得程天光在一边尴尬不已,倒是冉苼在一边幸灾乐祸说程天光你瞧瞧你的长相让我外婆多忧伤。
更多的时候,她最愿意回忆跟爷爷的美好时光,她给我们讲述他们怎样见面,怎样结婚,场面多热闹,她最喜欢讲述洞房时候的事情,说爷爷喝高了,那个时候还住在喜城的郊区,爷爷就搂着院子里的大桑葚树睡了一个晚上,她一个人坐在洞房里,也不敢揭盖头,就那么坐了一个晚上,双腿坐的麻木得都不是自己的了。第二天连路都走不了。
不论她回忆什么,都是一路幸福的美好,没有一点点的坎坷。她像是一个盲人,那些由险恶的记忆所崩塌的无底黑洞,在她摸索的拐杖颤抖着点空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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