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还是心间。向玖忽而叹了口气,回头扬眉向荼蘼说道:“不知妩儿可有兴见一见这唱曲之人?”
荼蘼注目凝视不远处的那艘官船,良久之后,才平和道:“相见争如不见。”
向玖听了这话,反倒怔了片刻,旋即哈哈一笑:“听说你今年才刚一十八岁!”这话明摆着便是在调侃荼蘼的少年老成,年纪小小,性子已沉稳到近乎无趣。
荼蘼并不生气,只斜睨他一眼,道:“不知向兄在方才的曲子里头听到了甚么?”
向玖又是一愣,拧了下眉,斟酌了一番,方才答道:“弹的不错,唱的也好,幽怨哀伤,很有些……”说到这里,他不禁停顿了一下,显然有些难以措辞。
荼蘼见他沉思许久,也没能寻到一个合适的词来,不禁一笑,淡淡续道:“很有些风尘气!”
“风尘气?”向玖吃惊道:“你是说,那船上弹琵琶的,是个风尘女子?”
“我想八九不离十!”荼蘼简单的答,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只抬头看了看天色,道:“不早了,还请向兄自便!”言毕,也不等向玖回话,便自转身径自回了自己的舱房。
向玖瞧着她离去的背影,不觉眯了下眼。举目估算一下邻船与己船的距离,然后稍一提气,足尖微点船头,已然飞身疾掠而出。这一掠之下,直跃出三丈有余,足尖在水面轻轻一点之下,又跃出丈许,堪堪落在了邻船的船舷之上。悄无声息的翻身上了舱顶,往主舱潜去。
次日清晨,荼蘼起身仍往小厅用饭。她到小厅之时,向玖早已等候她许久。二人见礼之后,各自坐下,一边的丫鬟忙送了早点来。放在荼蘼眼前的,却是一盅杏仁茶。
荼蘼万没料到向玖竟会特意为她准备杏仁茶,不免讶然抬眼看了一眼向玖。
向玖察觉到她的神情,不觉呵呵一笑,道:“昨儿向某言辞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妩儿看在这盅杏仁茶的份上饶我则个?”一面说,一面做了个请用的手势。
荼蘼淡然一笑,道:“向兄说笑了!”言毕便自提起小匙,尝了一口。杏仁茶做得极好,入口甜而不腻,清而不淡,温温热热的咽了下去,只觉胸臆之间净是一股清幽的桂花甜香。她微觉满意的点了点头,举箸夹起一块黄金糕送入口中。
她这边吃得不紧不慢,举止之间尽显良好的教养,那边向玖却只靠在椅背上喝着杯中清茶,对满桌的精致点心视而不见,只偶尔抬眼看一看荼蘼。荼蘼食量本不甚大,一盅杏仁茶,三两块糕点之后,便搁箸不食。一边自有丫鬟送了清茶与她漱口。
漱了口后,她看一看向玖:“向兄有话,还请直说!”有道是: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她可不会以为向玖今儿如此,只是因为昨儿出言挑衅之故。
向玖哈哈一笑,摆手示意厅内人退下,方才说道:“昨儿你去后,我曾往邻船一窥。果如妩儿所言,邻船之上,弹奏琵琶的女子乃杭州本地著名青楼翠烟楼的红牌!”他说着,面上却忽而现出一个甚是诡异的笑容:“妩儿似乎对青楼颇有兴趣?”这话却是在调侃荼蘼身为侯门千金,黄花闺女,却自琴音之中听出风尘之气来,由此可见,她显然对与风尘之地并不陌生。
荼蘼瞪着向玖,忽然之间便想起从前林培之那张嬉皮笑脸的俊容。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果然古今皆同。如此一想,她不觉为之一粲。向玖见她失笑的神情,便也跟着哈哈一笑。
“向兄可解音律?”她问。
向玖略一挑眉,答道:“幼时虽曾习过几日,但并无兴趣,如今可算是一窍不通!”
荼蘼颔首,表示明白,便又问道:“向兄可曾听过高山流水之典?”
“自然听过!”向玖扬眉答道。
荼蘼微笑道:“如此便恭喜向兄了,昨夜你适逢其会,恰碰上女中伯牙遇子期!”这话说的极是轻巧,将缘由尽数推了给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知音二字上头,却又等如不曾回答。
向玖听得大笑不已,许久才冷然道:“妩儿,你可知道,我曾不止一次的对你起过杀心?”
荼蘼淡淡挑眉,并不言语,只静静看着向玖,等他继续往下说。
“只是可恨……我不止是王爷的下属,我还是竣灏的兄弟,清秋的大哥……”向玖没再说下去,荼蘼却能明白他的意思。若他只是林培之的下属,只怕拼着一死,也要杀了自己这个祸水,但他还是季竣灏的兄弟,冼清秋的大哥,或者还有其他人他既想下手,却又不忍下手,最终也只能对自己坦言相告,从而彻底断绝了下手之念。
荼蘼不语,半日才道:“向玖,轩哥儿中毒一事,究竟是真是假?”从开始到现在,她都从没担心过向玖会下手害她。因为向玖若真想下手,根本无需那般费力。她虽然不是甚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但也根本无力对付一个似向玖这般武功的高手。他若果然居心杀她,便绝不会留给她任何的反应时间,更遑论对她说这些似威胁似玩笑的言语。
因此,她此刻较为关心的仍是轩哥儿的安危。
“自然是真的!”向玖显然没想到她听了这一番话之后,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愤然惊惧,而是轩哥儿中毒消息的真假,怔了片刻之后,方才答道。
荼蘼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只立起身来,转身欲待离去。
向玖看着她娉婷的身影,忽而开口道:“季荼蘼,你其实并不想回京,是么?”荼蘼足下微微一顿,没有回头,却默认了他的这句话。“我想不明白,你为何愿意为轩哥儿而不惜冒险回京呢?你明知道,如今的京城,正是风雨欲来的多事之秋!”
荼蘼沉默了许久,在向玖以为她不会回答自己问题之时,她却开了口:“向玖,你可曾听过,龙有逆鳞,触之必死!”她徐徐转过身来,看向向玖:“我的家人,就是我的逆鳞所在!”
正文 01 清平侯府
船行昼夜不歇,南渊岛之人,本就是无一例外的操舟能手,沿途关卡,也无哪个大胆之人敢于拦阻南渊岛的船只,不过十余日的工夫,船已将至京城。
这几日,天气一直阴晴不定,夏日的雨没有了春日的缠绵温柔,却更显激烈而爽利。朱色的窗扉半开半闭,荼蘼便坐在窗边,透过半开的窗扉静静看着外头淅淅沥沥的雨。雨点落在水中,溅起水滴无数,却又很快的融入雨中,滴滴答答的,看得多了,让人觉得甚是厌烦。
门上传来几下轻敲,荼蘼漫应了一声:“请进!”却并没回头去看。
走进来的是向玖,看了荼蘼一眼,他道:“今晚申时正前后,便能到京城了!”
荼蘼仍旧没有回头,只颔首道:“是么?多谢你了!”
自打那日之后,他们便没再说过甚么。向玖再不似先前那般,而是令人每日准时送了饭菜到荼蘼房里,荼蘼便也乐得足不出户的待在自己房里。
向玖沉默了一下,问道:“下船之后,你打算去哪儿?”
“先回清平侯府,”荼蘼总算转过头来看他:“我要先去看看轩哥儿!”
向玖“嗯”了一声后,毕竟又问道:“然后呢?你是打算住在侯府还是另有去向?”
荼蘼微微偏首,这个问题,她自己其实也未想妥。几年不曾回家,她却并没有那种近乡情怯的感觉,相反的,她的心中甚至有种淡淡的排斥感。她忽而想起韩璀,她如今已是侯府的女主人了,只是不知,在她手中的清平侯府是否还保持着当年的旧貌?
“我三哥可住在府内?”迟疑片刻后,她才问道。
“竣灏虽说住在侯府,但多数时间人都在宝亲王府内!”向玖简单回答。
荼蘼下意识的抿了下唇,向玖这话说的虽极简单,但她却仍能从这话里头听出一些东西来。今日的清平侯府,想必已是旧貌换新颜了罢!无情无绪的抬手关上窗户,将那些令人心烦的淅沥之声也一并关在了外头,她立起身来,平静道:“多谢向兄,我已明白了!”
她说着,便不甚客气的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向玖注目看她,欲言又止的摇了摇头,不再说话,只转身径自去了。
荼蘼站起身来,走到一边稍稍检视自己的行李与药箱,心中却是不由的泛起一丝怅然。只是在怅然之余,她又莫名的轻松感觉。早在上船之后,她便一直有种预感。
这一次京城之行后,一切都该尘埃落定了罢!
向玖的估算果然无虚,申时正刚过,船已驶入京城码头。荼蘼自行提起药箱,还未及走出舱房,便听外头传来季竣灏清亮而略带焦急的声音:“小玖,卢先生呢?”
向玖面对着他,显是有些尴尬,轻轻咳了一声,却并没答话。
荼蘼听了这话,不觉哑然一笑,一面缓步走上船头,一面说道:“卢先生是没有的,只不知季三爷肯不肯将就一下我这个半吊子的陆小姐!”
码头之上,一身淡青劲装的季竣灏与身穿玉色绣花襦裙的冼清秋正并肩而立,林培之却是不见踪影。季竣灏猛然听了这一句,不由大惊失色,震惊移目看来:“荼……妩……”
他瞪着荼蘼,竟是张口结舌的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倒是立在他身边的冼清秋呆了一呆后,玲珑的推了他一把,上前牵了荼蘼的手:“妩儿,怎么是你来了?”
荼蘼意有所指的看了向玖一眼:“向兄对我说,卢先生去了庐山,并不在南渊岛!”初闻安哥儿中毒时的焦虑心情散去后,她已开始怀疑向玖所谓的卢修文不在南渊岛的说法。而向玖其后的表现,也让她很快便确认了自己的想法。但既已上了贼船,自然没有半途离去之理。
何况,私心里,她也真是希望这一次的京城之行,能够让她彻底摆脱往事的桎梏。
季竣灏一听这话便已明白过来,不禁星目圆睁,煞气凛然的瞪向向玖。向玖微觉心虚,却依然傲立原地不曾动弹,气氛一时剑拔弩张。冼清秋在旁蹙了眉,却没开口。
荼蘼则微笑的上前一步,恰恰插在二人之间:“怎么,莫非三哥不信我的医术?”既来之则安之,向玖借口卢修文不在南渊岛而设法骗她回京的言辞其实多有破绽,只是一来她是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