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这才觉得郁闷稍纾,夜风轻柔,拂在她面上,却带来一股飕飕的、沁心的寒意。她胡乱举起袖子,抹了抹面上犹自未干的酒水,不再停留,而是快步往翠竹轩方向行去。
她人才刚消失在浣花亭,不远处的一座假山后头,便已无声的闪出了一条人影。
月色如水,朦胧的照在那人俊逸的面容上,隐约可以看到他脸上泛起的那丝无奈而宠溺的表情。
此后的日子,荼蘼极少走出翠竹轩,多数时候,她只是懒懒的靠在房内的贵妃榻上,漫不经心的翻看一些闲书。偶尔冼清秋过来,她也会与她随意的聊上几句。但往往说不了几句,她便现出心不在焉的表情来。冼清秋看出她心不在此,来的便也愈发少,倒是平白让她得了许多清闲。
闲着无事之际,她甚至主动提出帮柳儿做些女红。
这日,夏日炎炎,午时过后,荼蘼懒散的歪在榻上,正在半梦半醒之间,却听外头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似是有人匆匆过来。她微微侧了下头,听出那脚步声却是冼清秋的,便也没有动。
“唰”的一声轻响,房内旋即传来冼清秋清朗的声音:“荼蘼,有人要见你!”
荼蘼皱了下鼻子,恹恹的张开双眸:“谁?”
冼清秋轻扬黛眉,略带调侃的笑道:“是你的救命恩人!”近来荼蘼的萎靡看在她眼中,令她极为不惯,甚至为此一再出口相嘲,怎奈荼蘼始终八风打不动,让她全然无奈。
“我的救命恩人?”荼蘼茫然的重复着这句话,愣了好一会,迟钝的脑子也没能想起人来。
冼清秋见她神态迷糊,不由的长长叹了口气:“林明轩!”
荼蘼“呀”了一声,这才恍然,四年前,可不正是林明轩助她逃离皇宫的,难怪冼清秋会戏称林明轩为她的救命恩人:“是林三哥么?”她打起精神坐直了身子:“他在哪儿?”
正文 14 决定
四年不见,林明轩似乎没怎么变,却又似乎变了不少。这是荼蘼见到林明轩时的第一感觉。秀气的眉眼经了多年的历练,已自秀雅一变而为清俊,原本稍嫌瘦削的身形也因岁月的关系而显得壮实了许多。昔时的风流倜傥,也在无形之中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沉稳与不怒而威的气势。
浣花亭一夜已过去了三天,荼蘼的心情仍未完全平复,因而也不大愿意见林培之。而巧的是,林明轩此刻所在的地方也并非前院,而是王府东花园内的蘅芳阁。荼蘼只是稍稍一想,便知这必然是出自林培之的安排,看来他也并不愿意见她。这个认知,让她心中颇不好受。
她足步虽极轻捷,但林明轩毕竟是习武之人,耳目之明,远胜常人。听见声响,便即起身回头看来。目光落在荼蘼面上,他的脸上迅速闪过愕然之色,吃惊叫道:“你……荼蘼?”
看他那副表情,显然是对她目下的容颜,颇难接受。
荼蘼见他诧然模样,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快步入了蘅芳阁,她道:“怎么?不认识了?”
她容貌虽变,语气神情却仍与四年前颇多类似,此刻俏皮一笑,俨然便是当年的俏皮模样。林明轩看得不禁一笑,顿生熟悉之感,因反客为主的指着自己对面的椅子:“坐罢!”
荼蘼答应着,便坐了下来。蘅芳阁原是一座建在水上的小小楼阁,四面空旷,坐在阁内,虽是夏日,仍是凉风习习,丝毫不觉暑意袭人。林明轩自动自发的提起桌上那只犹自沁着水珠的精巧银壶替她倒了一杯冰镇酸梅汤后,一时也不知该说些甚么。二人面面相觑了片刻,林明轩才笑了一笑,道:“竣灏那小子,如今是愈来愈不像话了,你回来了,他居然还瞒着我!”
荼蘼抿唇一笑,执了茶盅,喝了一口酸梅汤后才道:“你也知道,我如今的身份是有些尴尬的!三哥自然不好将我回京之事大事宣扬!”当年她饮下“鹤顶红”,放火烧宫后悄然离去,因此在京城大多数人眼中,清平侯府的大小姐季水柔早已不在人世了。
林明轩神情微显怅然的叹了一声,显然是想起了许久以前的事儿。过了一刻,他才道:“一天有皇上在,就没有谁敢说你半个不字,所以你其实也不必如此的!”荼蘼听了这话,一时也真不知该如何回答,惟有苦笑而已。事实上,若没有林垣驰,她又何须如此隐姓埋名。
林明轩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慢慢道:“我自也明白其中关窍。荼蘼,我本来并没打算见你的!但我听竣灏说,你已搬入了宝亲王府,我想了许久,还是决定该见你一面!”
荼蘼一怔,有些摸不透他的意思,不由的拿眼去看他。
林明轩略微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压低了声音道:“荼蘼,别太快做决定!当心有变!”
他的声音极低,语气却极肯定,神情更是别有所指。
荼蘼没来由的心中一惊,到了这个时候,她哪里还能不明白林明轩此来的意思何在。
他想必是听说自己搬入宝亲王府,误以为自己听信了外头传言,以为林垣驰已是凶多吉少,在没有选择的余地之下,下定决心嫁给林培之,所以才这般匆匆赶来提醒。
四年了,如今的林明轩已手握宫中禁军大权,而他,想当然的必是林垣驰心腹中的心腹。
所以,他必然掌握着关于林垣驰如今下落的最确切的消息以及京中的大势所趋。
只是,林垣驰的下落,是如今京城之中最为隐秘之事,但林明轩此刻却将这事告知了自己一股温暖的感觉不自觉的涌上心头,荼蘼抬眸看他,真心道:“林三哥,多谢你!”
一直以来,林明轩于她,都是极为特殊的那个人。她会拒绝林垣驰,甚而对林培之生出疑忌之心,却从来不曾怀疑过林明轩。于她而言,林明轩几乎就像是她的第四个兄长。
而这,也正是她当年为何会动念想要嫁给他的原因。只是可惜,她与他,终究还是没有缘分。不过,这或者也是一种幸运,至少,她仍可以保留这份兄妹一样的情感。
林明轩听了这声谢,非但没有丝毫欣慰之色,却反神色复杂的苦笑起来:“荼蘼,我能帮你只有这些!培之……唉,我也并不是说他不好,只是……我明明修书给他,劝他莫要回京……”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连连苦笑,俊美的面容上净是无奈与无力。他与林培之曾是极好的朋友,他一度以为,自己与他会是永远的知己、朋友。但目下林培之忽然回京的举动,却让他极是不安。
他亦不愿去怀疑自己的朋友,但却又无法说服自己。
荼蘼张了张口,想说甚么,最后却还是放弃了。有些事儿,她是不愿插手其中的。何况,她也相信,林培之自有保全自己的一套本事,自己若强行插手,怕是反而适得其反。
“不说这些了!”她笑着扯开话题:“我那三嫂子如何?”
提起新婚妻子,林明轩面上第一浮起的并非欣然与甜蜜,而是淡得几乎不易察觉的歉疚之情:“英华……她是一个极好的女子,温和内敛,且不多言多语,容貌,亦是一等一的人才!”他说得完了,微微顿了一下,而后似乎轻轻叹了一声:“我,会尽力对她好的!”
荼蘼心尖一颤,欲言又止了一刻,方才简单道:“那就好!我请三哥转交给你的礼物,她可喜欢!”
林明轩一笑,却只含糊答道:“你送的东西,自是极好的,她岂有不喜欢的道理!”
荼蘼看他神情,便知他所言不尽不实,但她也实在不敢过分追问,只得尴尬一笑。好在林明轩也不愿弄得二人太过尴尬,因自动岔开,问起荼蘼这些年过的如何。荼蘼听问,当真是正中下怀,因笑吟吟的提起这些年的际遇,直听得林明轩连连赞叹不已,面上多有向往之色。
二人说笑了一回,林明轩眼见时候不早,便也起身告辞。荼蘼也不多留,只含笑着起身相送。离了蘅芳阁不多远,林明轩便自停下脚步,注目去看荼蘼,笑道:“荼蘼,我还是喜欢你从前的模样!”
荼蘼抿嘴一笑,答道:“我却比较喜欢现今这个样子呢!”平凡可不正是一种福气。
林明轩哈哈一笑,便不再提起这个话题,只道:“不必再送了罢!你自己保重!”顿了一顿后,他又轻轻动了下嘴唇,虽未发出丝毫声响,但荼蘼分明看清他的唇形是:“小心!”
轻轻颔首,她道:“我会小心保重的!林三哥慢走!”二人目光轻轻一触,都是各自了然在心。林明轩不再犹豫,大踏步的去了。荼蘼目送他远去的背影,许久才轻轻叹了口气。
便在此刻,一个声音忽而在她身后响起,惊了她一跳,脸色也泛了白:“明轩对你,还真是不错!”荼蘼旋风般转身,却见林培之正悄无声息的立在她身后二十步远的地方。
“你……”她气得几乎想要骂人,他却是不理,只一把抓住她的纤手,硬是将她拉进了蘅芳阁。
荼蘼自觉拉拉扯扯太过难看,因此也不曾过分挣扎。但一进蘅芳阁,她便没好气的甩开了手:“林培之,你干什么?”他的忽然出现,让她隐约意识到,其实他一直都隐在蘅芳阁左近地方。
林培之没有言语,只神色平静的坐了下来:“我只是觉得有些伤感!”
荼蘼讶异的看他,从他的面上,她可找不到多少所谓的伤感来:“是么?”她略带冷嘲的问。
“是!”林培之笑容微涩:“我与明轩相识也有十余年了,却没想到,他毕竟还是不信我!”荼蘼下意识的咬了下唇,也自默然不语。林培之看她一眼,又道:“其实这也并不奇怪,你不也不信我么?”
荼蘼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林培之,不是我们不信你,而是那个位置,实在是太诱人了!”从古至今,围绕着那个宝座,流了多少血,死了多少人,多少兄弟反目成仇,多少父子刀剑相向林培之只是静静看她,面上有失落,也有怅惘,甚至是近乎心痛的。好半晌,他轻声问道:“荼蘼,别人如何想我都不管,我只问你,我若说我对那个位置自始至终,全无一丝兴趣,你可信我?”
荼蘼僵了一下,有些不知该如何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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