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了,交卷时,她走到讲台桌前望望钟老师,很想和钟老师讲几句话。讲什么呢?她什么也讲不出来。后面交卷的同学涌了上来,她只好离开了讲台,走出教室。
章薇总想向钟老师表达一下自己的感激之情和感激之外更微妙和复杂的感情。是钟老师把她带进一个新的天地,给了她心中这如许的温暖。怎么感谢呢?又怎么表达呢?她苦于找不到好法子。中学生真是太幼稚了,如果不是中学生就好了,就一定有许多、许多法子!
端午节到了。它救了章薇。幸亏古时出来一个投汨罗江自尽的屈原,幸亏我们的祖先发明了这么多的节日!
一大早,章薇就对姥姥讲:“今儿是端午节,您多包点儿粽子,中午我请钟老师到咱家吃粽子。”
“好!应该!早该把人家钟老师请到家来,好好谢谢才是!”姥姥应声,立刻去泡米,泡粽叶。
一上午,章薇的脑子都被粽子所包围。下第四节课,她几乎是第一个跑出教室,来到办公室。办公室里,有的老师上课还没有回来,有的老师吃饭去了,只剩下钟老师、容老师和其他几个老师,人不多,屋里显得空荡荡的。
“钟老师!”她轻轻地叫了一声。
“哦!是章薇,快进来!”钟老师正在忙着把判好的作业本摞在一起,回过头,招呼着她。
她走到钟老师身边:“钟老师,今儿是端午节,我姥姥包了好多粽子,想请你到我家吃粽子!”
钟老师笑了:“你要不说,我还忘了今天是端午节!我起码有十几年没有过端午节了!”
“那您就到我家过吧!我姥姥包的南方肉粽可好吃了,您一定没吃过!”
钟老师把手中的作业本冲着桌上码齐,笑了笑,然后说:“谢谢你,也谢谢你姥姥。我还有点儿事,就不去了吧!”说罢,他便走出了办公室。
章薇不走。依然站在那里等。有点儿事,不就是有点儿事吗?办完这点儿事,总该行了吧?
办公室里,老师们陆陆续续走光了,只剩下章薇一个人,显得更空荡荡了。中午燥热的阳光射进窗来,照得屋里一片刺眼的明亮。操场上,同学们也都走光了,校园里显得格外安静。在这种静谧的气氛中等待,章薇充满着温馨的幻觉。她忽然发现周围的一切生活是非常美好的。……
这时候,办公室门外传来了一阵谈笑声。她一耳便听出来了,是钟老师的声音。还有一个人,是乔老师。乔老师说着话,没有进办公室来,走远了。钟老师走进来,一看章薇站在那儿还没有走,抱歉地说:“哟!章薇,你还没有回家呀?”
“钟老师,到我家去吃粽子吧!”
“真对不起,我刚在食堂吃过饭了……”
章薇心里一阵难受。原来,他说有点儿事,就是到食堂去吃饭。我却在这里白白等了这许久。她鼻子一酸,不再讲话,垂下头,走出办公室。
大概钟老师也觉得有些歉意,便破例把章薇一直送到学校大门口。站在大门口,他对章薇讲:“回家替我谢谢你姥姥……”章薇没说话,赌着气,高三的学生,有时候还象孩子。钟老师没生气,只是冲她挥挥手说:“快回家吧!姥姥要等急了!”章薇走了。太阳真热,明晃晃照在头顶,象顶着个火盆。
街上没有一点荫凉。章薇心里不舒服,周围的一切仿佛失去了往日的光彩。为了什么?为了那几只粽子?为什么心一下子象天上的云朵,这样飘忽不定?
走了老远老远,章薇蓦地回头一望。呵,钟老师居然还在校门口站着。她看不清他的脸,可她相信,钟老师一定在望着我。就这也足以补偿一切了!虽然,他没有吃粽子!章薇又莫名其妙地高兴起来。阳光似乎也温柔了,一缕难得的轻风不知从哪儿吹了过来,她的脚步变得轻快了……
3
苑静的姐夫滞留在北京的时间已经超过原计划一个多月了。他说还有些事情没有办完。苑家都很欢迎他在北京多住些日子。
苑莹在香港却着急了。夫妻几年,同床共枕,她自然更了解丈夫。尤其是她接到家里的信,喜孜孜地告诉她,苑静跟着姐夫到苏杭、上海逛了一星期,姐夫对苑静如何如何好,更让她坐立不安。她一下子便明白了丈夫的居心。自己已经毁在他的手里,难道再让妹妹也落入魔爪吗?妹妹呀,妹妹,你太年轻,你知道什么是爱情?你又知道男人的心究竟有多深?在物质和精神两者之间,两全齐美当然好,但是如果两者只能选其一的话,她决不会象几年前那样,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可是,这番话该怎么告诉妹妹呢?即便告诉她,她听得进去吗?她居然可以请一星期假,和丈夫一起去玩!苑莹清楚,妹妹已经接受了丈夫不少东西。对女人,他有的是手腕,也舍得花钱。
可是,她又不能不告诉给妹妹。她不能眼瞅着自己的亲妹妹一失足而成千古恨。苑莹恨不得立刻飞回北京。她被许多事情缠身,这些事情都是丈夫新近来信交待的。丈夫已经棋先一步了。苑莹想起了钟林。钟林是妹妹的班主任,只好求救于他了。可是,如何给钟林写信呢?把这一切写出来,无异于把自己这几年的生活亮给他来看。她好不羞愧哟!踌躇片刻,苑莹还是咬咬牙给钟林写了一封信。即使是很深、很深的伤疤,也只好露出来了。
钟林接到苑莹的信,有些奇怪。自从苑莹去香港后,他们没有通过信。这封信意味着什么呢?从传达室取出这封信,钟林有些生气,莫非要在我已经平复的心上再撒点儿盐巴或胡椒末吗?在香港过得太腻味了,回过头来再逗弄逗弄我?难道我是一只小猫吗?
不过,钟林还是把信拆开了。信写得并不长,却是苑莹反复斟酌过的——
钟林:
你好!接到这封信,也许你会奇怪,你也许会骂我。无论怎么都行,但你千万不要置之不理。现在,我有件要紧的事,只能向你呼救。看在以往北大荒的情面上,你一定要伸出手帮助我!
现在,我已经顾不得家丑不可外扬。坦白地讲,这几年我同丈夫关系不好,可以说是同床异梦。因为,在外面他有情妇。这在香港也许不算什么。我虽痛苦,却也容忍了他。但这次他回北京,听我家来信讲,他同我妹妹接触频繁,而且私自去上海、苏、杭玩了一星期。我担心妹妹会上当受骗。他这个人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本来,这样的事是难以启齿的。但是我想到妹妹,你又是她的班主任,我只有向你求救了。请你再忙也要抽时间找妹妹谈谈,一定把她拉回来,告诉她:姐姐的路,是她的前车之鉴。人的青春和爱情,只能有一次! 要格外珍重!
顺及,问一下你现在情况如何?还是一个人吗?我希望能得到你的佳音!别骂我!别骂我!当一个人失去了自己最珍贵的时候,才知道什么才是最珍贵的。
苑莹
一九八一年五月二十日于香港
看罢这封信当天晚上,钟林就到苑静家。轻车熟路,这房门,他太熟悉;这门槛,他没少迈。走进房门,苑静和她的姐夫正在家。
“钟老师!”苑静叫了一声。
两个男子汉开始互相端详起来。他们是第一次见面。结婚的时候,苑莹邀请过钟林,钟林没有来参加。他不愿去喝那杯苦酒,眼瞅着自己的爱人落入人家的怀抱里。苑莹的丈夫从苑莹的嘴里,早知道了钟林当了苑静的老师。他上下打量着自己原先的情敌,一身色彩单调、质地粗糙、做工一般的混纺衣着,一头略显蓬乱的头发,一双明显睡眠不足的眼睛……他的目光里闪烁着胜利者的骄矜,他故意大度伸出手,握了握钟林的手说:“请坐!”
钟林也打量着他。论年龄,论个头,论长相,论气质,可以说他统统赶不上自己。但是,他却成了苑莹的丈夫。如今,又虎视眈眈,把目标集中在苑静的身上。就因为他有钱。是的,有钱。所以,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头发上有发蜡,头型保持得很好,纹丝不乱,面孔保养得光润,下巴刮得干净,一只手一只手细腻、光滑,像女人的手一样。
“老师这工作苦吧?”他说着,递给钟林一支三五牌香烟。“唉!你怎么干起这个来呢?听苑莹讲,你是很有些本事和才华的嘛!”
钟林觉得无法和这个自以为比自己高一等的人对话。他有一种本能和感情上的厌恶。他替苑莹惋惜。这样一个男人,当初她竟然会看中而决定一生的命运!
钟林没有理他,扭过头对苑静讲:“苑静,今天你怎么又没去上课呢?”苑静垂下头,没有讲话。“马上要到期未复习阶段了。你的高考准备得怎么样了?”苑静抬起头,望望钟林,她在比较着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两个男人。他们与姐姐的命运都有所牵连。他们各自的命运又是如此不同。如果自己是姐姐,面对这两个人,她该做如何选择呢?
“苑静,你晚上是不是有事要出去?”钟林看见她和她的这位姐夫收拾放在桌上的东西。“我姐夫要走,我送他到汽车站!”“不用了。你们钟老师找你有事,你就留在家里吧!”
这位风流倜傥的姐夫走了,屋里只剩下钟林和苑静。她的父母出去了,不知有什么事,到现在还没有回来。钟林望望这个比她姐姐苑莹还要漂亮的年轻姑娘,心中充满着无限的感慨。谁都有过这种让人羡慕的年龄。谁都有过这种容易犯糊涂的年龄,但是,无论怎么说,年轻,总是一个好名词。当年,她的姐姐苑莹也和她一样年轻,他和她也象现在一样,面面相觑地坐在对面。只不过窗外不是北京春末明朗的夜空,而是北大荒风雪呼啸的原野……
“钟老师,您有事?”苑静在问。该怎么对她讲呢?钟林感到无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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