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蒋伟冲好方便面,又给班主任打了个电话,还是没人接。嘿,这小子夜不归宿。蒋伟正想吃完早饭是不是也该去医院看看孟柯,却就听到有人叫门。
原来孟柯回来了。孟柯让一不认识的汉子背着,后面跟着祥子。孟柯的眼睛闭着,浑身都是酒气和医院里那种来苏水味。蒋伟和祥子把孟柯放在床上,盖上被子。祥子发现孟柯的被子实在很薄,又把乔木生的被子也搭上去。
祥子是雇三轮车把孟柯拉回来的。背孟柯的汉子就是三轮车夫。祥子和汉子结算了工钱,打发走汉子。他对蒋伟说:“我还没吃饭呢,蒋伟,你下去给买点吃的吧。”
蒋伟很快下去买来不少吃的。
“是不是把孟柯叫醒,让他也吃点?”蒋伟说。
“叫不醒的,他还晕乎着哪,”祥子说,“再说叫醒也没用,医生说暂不要让他吃东西。”
“怎么不早说,害我买这么多。”
“没事,我吃得完,”祥子说,“你是不晓昨晚我们有多辛苦。”
祥子假装打哈欠,让自己看上去像是刚走出沙漠的旅人。
蒋伟和祥子坐在靠窗的桌旁,和着纤细、温暖的阳光边吃边聊。
“你们昨晚有多辛苦?”
“别提了,刚开始他不停地呕吐,却什么都吐不出来,他呕吐的样子真让人受不了,乔木生看得都吐了。”
“哈,那个笨蛋,”蒋伟忽然警惕地说,“你说孟柯听见我们说话吗?”
“听不见,打过针了。”祥子说,“后来他总算吐出来了,可又吐个没完。哇,一次又一次。护士跑没影了,我们就给他收拾吐出来的东西——脏倒是次要的,主要是味道太难闻了。”
“别提了,我们还吃东西呢,”蒋伟说,“哎,付晓非和乔木生干什么去啦?”
“还在跟院长侃价呢。什么破医院,设备和人员像是战地医院的货,收费倒挺规范的,连水电费、医务人员值班费都要,可不敢再呆下去了,裤子都得给他们了。”
“花了多少钱呢?”
“二百多,付晓非先垫了,后来我和木生一人给了他五十。”
“花了这么多钱?”
“当然,你以为这是希望工程捐款?象征地给多少是多少?这是硬性任务,你小于有钱,快把钱准备好。”
“好——可是,”蒋伟突然觉得有些生气,“我哪有什么钱,昨晚还丢钱了。”
“还好意思说,数你丢的东西少,我丢的单放机,木生的表,付晓非的衣服,加起来有五六百元呢——喂,那王处长不是说他昨晚派人来?”
“什么王处长,王八蛋,啥人都没派。”
“真他妈倒霉,我的英语听力可全靠这单放机了。”
“你说他是不是喝醉了酒,才忘记关门的。”
“不是,他在寝室又没酒喝,下楼买了酒,一个人躲到草坪深处喝的。不过他出去的时候估计很痛苦才忘记关门的。”
“肯定是他偷看了付晓非屉子里的照片,受了刺激。昨天踢球去的时候,我就猜到了。”
“你应该最理解他,找个合适的时候,好好劝劝他。”
“劝什么呀,人的素质是决定性因素,我看了照片也很痛苦,可我才不会干蠢事呢,弄得大家都不得安宁。”
“你是铁人,没想到你还是挺坚强的。”
“祥子,干脆咱俩别给付晓非钱了,就当医药费是他付晓非的精神损失费。”
“你当着我瞎说可以,千万别跟付晓非和乔木生说孟柯是为什么喝酒的,那样做不道德懂不懂?”
“他俩还不知道?”
“不知道。”
“好,我不说就是了。”
孟柯的眼睛一直是闭着的,其实他早醒了,昨天晚上吐过之后就醒了。他不愿睁开眼睛是因为他觉得太丢人了,自己喝酒只是为了回寝室睡一觉,没想到……
孟柯受刑般地听着蒋伟和祥子的对话。他的头都快要裂开了。
第十五章
中午,乔木生和陈冬在一棵梧桐树下。两人一见面就争吵。
“他是谁?”木生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是刻意要证明一下自己的瞳孔是圆的。
大邦提过的那个第三者,木生终于也见到了,当时那白痴正在捏陈冬的脸蛋。
“我哥,”陈冬的眼角像是泛着冰渣,看上去十分镇静,“那是我哥。”
“别骗我,当时我差点冲上去杀了他,我可从没听你说你有个哥的。”木生口上这么说,心里究竟稍稍平和了一点。
“我没骗你,他就是我哥。可是你也别骗我,你当时为什么没冲上去杀他?是不是觉得为了我不值得?”陈冬似也找到了反攻的理由。
木生这才把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他甜蜜地嘿嘿一笑,“咱都相处这长时间了,还不相信我为了你什么都做得出来?——不过你哥和你可长得怎一点不像。”
“当然不像哆,他是我的结拜哥哥。”陈冬说。
“结拜哥哥?”木生不由又有些上火,“什么时候结拜的?你为什么不结拜个女的当姐姐,偏结拜个男的?”
“你别叫好不好,他是我们班长,我俩结拜一个多星期了,难道这也需要向你汇报?”陈冬看上去很不耐烦,像是一列徐徐启动的火车。
“为什么和他结拜?他看上去像个白痴,一件穿衣服的垃圾!”
“你最好别像我老爸一样随便污辱别人的情感,听到没有?”
“可你总得体谅我的感情吧,我看到你俩像恋人士样走在一块,我心如刀绞一一真的,你别跟我讲什么人权和自由,那些我懂。可爱情是自私的,你要相信,我是真心对你的。”乔木生动情的样子像正在写《钗头风》的陆游。
陈冬没心没肺地笑了:“你要对我真心,那你就在我人老珠黄的时候再来找我,那时候我就相信你是真爱我。”
乔木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他不明白陈冬到底在想什么,还是什么都没想,他想什么人老珠黄,难道要我做你第若干任丈夫不成?
“不说话了吧,”陈冬比着嘴说,“我劝你别太认真嘛,那样既伤害自己,也伤害别人,何必呢。”
“认真?”木生忍不住还是认真地说,“我问你,你那个什么结拜的义兄,他会真心认你做小妹?像梁山好汉似的?别傻了,我也是男人,也曾是寂寞男人,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和你所谓结拜,除了别有用心,其它什么也没有,你懂吗?”
“他怎么想是他的自由,”陈冬扫一眼木生,“当然你也一样,”再稍顿一下,“不过,他对我好倒是事实。”
“他怎么对你好了?”木生紧张起来说。
“你好烦,连我交朋友都要管。”陈冬不耐烦说。
“你和他在一起究竟干什么?”木生又睁大了眼睛。
“没什么,”陈冬似乎是故作轻松地说,“就两个人一块买衣服,唱唱歌,看看电影。”
“天哪,那我是你什么?我不失业了吗?到底谁是你男朋友?”木生气急败坏起来,睁大了的眼睛想盯紧陈冬的眼睛,陈冬却漠然地避开了。
“这个问题不重要,”陈冬说,“两个人在一起只要说话投机,玩得开心,感觉愉快,这才是最重要的。人是自己的私有财产,不存在谁拥有谁的问题,我希望你能理解我。”
乔木生绝望地摇摇头,强忍着才没让自己一拳砸在树上。好半天后,乔木生才有气无力地说:“这么说,你是不喜欢我了?”
陈冬也停顿了一下后说:“我没说过不喜欢你,但也没说过我喜欢你。我也许没办法给你信心和承诺,因为你的表现不得不让我保留选择的权力。”
乔木生近乎绝望地说:“告诉我该怎么做,告诉我?”
陈冬仍然很平静:“比他对我更好,你能做到吗?”
乔木生欲哭无泪地大声道:“我发誓我对你永远是最好的,而且我已经做到了,这些你真的不明白?”
陈冬不说话。
“算了算了,”乔木生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一些,“咱今天不谈这个了,好吗?咱谈点爱情以外的话好吗?”
陈冬还是不说话。
“寒假里有什么好打算吗?——啊不,”乔木生似乎忽然意识到这话题虽然已不是爱情范畴,却很容易触发关于爱情的许多想象,便及时打住,“你这件外衣挺好看的,在哪里买的呢?”
陈冬这回说:“我也不清楚。”
乔木生本想说你自己买的衣服怎么会不清楚呢?可是话到嘴边还是没问出来,因为他又想到这话好像更易牵涉到爱情,比如你敢保证不是她的那个所谓义兄买的吗?
乔木生感到一种有生以来最深重的悲哀。
夜晚,孟柯来到一家偏僻的台球馆。他需要找一个红头发青年。孟柯曾经帮他救过一个偷车碱,当时只是出于同情再加点一时糊涂,事后孟柯以为自己再不会和红头发有什么瓜葛了,可现在孟柯却迫不及待地想找到他。这家台球馆是红头发青年告诉孟柯的地址。
台球馆里清脆的声响让孟柯心烦意乱,孟柯像颗找不到洞口的球来来回回地兜了几圈,没看到自己要找的人,只遭遇到几束不友好的目光。
孟柯不敢再乱晃了,用力地回忆了一番,依稀记起那红头发青年好像叫“一条哥”,便找台球馆老板打问“一条”这个名字。
果然有这个人。
台球馆后门外有一小天井,也摆几个台球案,一条正在一个人练球。他扎了束辫子,嘴里咬着根烟。旁边的另一个台球案上,也有两个人在练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