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朗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然后靠近我,拍我的肩,仍旧是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说,你就是故意说我也没事嘛,我本来就胖,不怕说!”
她笑起来的时候声若洪钟,有惊天动地的效果。别的寝室的同学路过门口,都忍不住朝里张望,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可以笑成这样。又是什么样的事情,值得笑成这样。
“热啊。真热。你爷爷的这天怎么就这么热!”她在我下铺的那张床沿上坐下,完全不顾忌是不是很脏。
我喜欢这样大大咧咧的女子,因为对她们来说,人世间的很多事情都像垫在屁股下的那些尘埃一样,完全可以视而不见。比如我在背后说她胖。
我们三个都是这样的性格,我,程晓娟,还有胖子。
突然想起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于是停止讲述,在群里喊金杰人:胖子,胖子,胖子。
没有回音。
继续喊很多遍。然后用“Ctrl+C”和“Ctrl+V”的功能喊很多遍。
仍没有回音。
我说胖子,你死哪去了?
她说你爷爷的李小囡,我卖东西去了,一半大小子问我买香烟,被我骂了一顿。
那你有没有卖给他?一个不知道是谁的QQ突然问她。
金杰人觉得那家伙的问题,问得真的滑天下之大稽。
卖,当然卖给他。不卖给他我拿什么过日子?你爷爷的问得还真好笑。
她回答得理所当然。别人却听得很是无语。
你爷爷的李小囡,喊我干什么?
我说胖子,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喊你胖子的?我记得一开始的时候,我从来都不喊你胖子,别人喊的时候,我怕你听到不高兴,还会阻止他们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爷爷的李小囡,终于有一样什么事情,是你没有记住的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爷爷的李小囡,我还以为你那脑子,是电脑做的呢,今天终于抓到一个你没记住的地方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爷爷的李小囡。
我发一个冒汗的表情。然后问,那你告诉我,我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口叫你胖子的,我记得最开始的时候,我都连名带姓,喊你金杰人。
你爷爷的李小囡,你都记不住的事情,我怎么可能记得住?
有人发了一串流汗的表情,并且在表情后面添加了八个字:成吉思汗+吉利可汗。
然后那个人说,小囡,是军训的时候,张教官总是喊她胖子胖子,你才跟着一起喊起来的。
金杰人立刻问他:你是谁。
他笑,说,你猜。
我也笑,安静地打过去两个字:由亮。
沉默。
然后他说,小囡,你是我见过的,最冰雪聪明的女子。
金杰人发出一声尖叫,说,由亮你是我见过的,最厉害最肉麻的马屁精!
然后一起笑。
大笑。狂笑。歇斯底里地笑。
金杰人问由亮在什么地方,闯什么事业,有没有发财,有没有结婚,有没有生孩子,等等等等。
由亮说,我的事以后再说,你让小囡继续讲你的事。
于是笑,继续讲。
金杰人撂起自己的T恤下摆擦脸上的汗,露出白生生的一截胖肚皮。
她说热,真热,真热啊!真他妈的热啊!
金杰人打岔,说,我一般习惯说“你爷爷的”,或者“他爷爷的。”
我说嗯,那好,我重新来过。
金杰人撂起自己的T恤下摆擦脸上的汗,露出白生生的一截胖肚皮。
她说热,真热,真热啊!真他爷爷的热啊!
我笑着看她露在外面的那截白生生的肚皮,问她:“你怎么用自己的衣服擦汗?”
她觉得奇怪,盯着我的脸,满面疑惑地反问:“要不我用你的衣服擦汗?”
程晓娟突然笑出了声音。
我猜她一直都想笑,但一直都没敢笑,因为刚才我们在背后议论别人的胖,这是不对的,尽管胖子好像并不生气。
但程晓娟突然发出的笑声把胖子吓着了,她骇然抬起头,望着坐在自己对面上铺床沿上晃动着两条腿的程晓娟:“你是哪个?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什么时候在这里的?!你从哪冒出来的?你是怎么冒出来的?你爷爷的你是人还是鬼?!”
我记得2000年的这个9月1日,我们的流行用语里面好像还没有“无语”之类的形容词。这是很多年后才流行起来的。很多年后我和金杰人通电话,讲那些往事,往事里的人,还有往事里的事的时候,金杰人总是说,无语啊,无语啊,那时候我怎么会是那个样子的呢?
第十四章:喜欢简单直接的女孩子(2)
程晓娟小心翼翼爬下床,呵呵呵地介绍自己:“程晓娟,蝉林镇白石桥村的,你呢。”
这两个人都喜欢笑,但有不一样的笑法。金杰人用“哈”,程晓娟用“呵”,一个狂放,一个内敛。
“金杰人!金子的金,杰出的杰,伟人的人。田林村的。你们叫我胖子,我一点意见都不会有!保证一点意见都不会有!我老爸老妈在家都喊我胖子的。你呢?”
她问的是我。
“李小囡。落英镇的。”
“哦,哈哈哈哈——”她用她白胖白胖的手抚摸我的头发,笑,“小囡,多乖的名字。小囡,小囡,多乖的名字呀——”
小时候总听人夸我,他们都说多乖的小囡。
第一次听见有人夸我的名字,她居然说多乖的名字。
“什么东西这么香?”胖子问我,然后问程晓娟,“什么东西这么香?我从走进这幢破楼的第一秒钟起,闻的全都是臭味,现在是什么东西这么香?”
她用她的鼻子到处嗅,然后停止在我的脖子处,“小囡,你擦香水了?”
只能微笑,不说话,因为即使说话,也给不出一个合适的解释。
那时候几乎所有的人,都说李小囡是带着青草香气出现的女子,可事实上,原因不在于李小囡,而在于李小囡手上的戒指。
只是有些事情,要这么多年以后,才能有勇气回首。
“你擦的是什么香水?为什么这么香?”她把眉头拧起,用她好看的眼睛瞪着我。
“我外婆给我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微笑,然后岔开话题,问她,“你睡哪张床?”
她连想都不想,直接选择了左边靠墙的下铺,也就是我的下铺。
我想我真的喜欢做事这么直接并且简单的女孩子。
外婆总说,女孩子不能想得太多,想得越多,越迟疑,失去的也就越多。
“你为什么选那张?”程晓娟觉得她可以选靠里面一点的。
“方便嘛。”金杰人笑,“万一外面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我不就可以第一个冲出去了嘛。”
“风吹草动?”我和程晓娟只能面面相觑,因为听不懂话里的意思,“什么风吹草动?”
“帅哥呀。这么笨,万一楼下有帅哥经过,或者有帅哥找谁,我不就可以第一个冲出去看?”又是一阵狂笑。
我们突然觉得天气比刚才更热,因为额头上都是汗。脸上也都是汗。连头发里都是汗。潮湿而咸腥。像这么多年以后,我们在QQ里聊天时经常用到的那个狂汗的表情。
“哇塞!小囡,你的戒指真正点!”她抬起我的手,用手指抚摸戒身上那块现在变成了绛红色的、微凉的玉,“哇塞!好正点!”
我一直以为“正点”这样的词是用来形容女人的,形容那些美丽、优雅同时有很好的身材的女人。原来它也可以用来形容别的东西,比如戒指。
金杰人让我明白,原来世界上的很多事情都不是固定的,完全可以延伸,可以借用,甚至相反方向发展。
比如所谓色狼,并一定专指男性。
“你从哪搞来的?”她问。
“外婆的。”我把双手交合,贴在脸边,歪着脑袋做一个非常非常调皮的表情,“外婆说是她外婆传给她的,说戴着能保我平安。”
“小囡同学——”胖子伸手抚摸我的头发,像一个长辈抚摸一个孩子那样,“小囡同学,不是我说你,小小年纪,可千万迷信不得呀!”
我笑得几乎不能控制,很想问问她还记不记得刚才到底是谁在祈祷上帝赐给她帅哥。
程晓娟往外走,并且招呼我们一起走。
“去总务处领东西,早去早回,就可以搞卫生了。”她说。
我想休息一下,用冷水冲个脸,或者干脆洗个澡,让她自己顾自己去。
胖子同意跟她一道去。
程晓娟出门的时候用力带了一把,把门锁上。
胖子仍旧在喊:“热啊,热啊,真热!”
她们走到楼下、走出院子、一直走到林荫道上,我都仍然能清晰听见她的声音。
热啊。热啊。真热啊。很多年后金杰人在群里说,照你这样的说法,我感觉自己那时候像一只知了。
我笑,说当时我就是这样想的。觉得你真的像一只知了。
而且是一只,世界上最胖的知了。
然后在彼此的电脑前面笑。凭空臆想时光又过去几年以后,对方的样子。
寝室的卫生间不大,但也不小。用一堵墙隔成两半,里面是厕所和淋浴器;外面是洗脸台。
趴在卫生间的窗户上能看到男生楼宿舍的走廊,还能看到东边女生B号宿舍楼的一角。
学校的介绍册上说,不久以后的将来这些古旧的宿舍楼全都会被夷为平地,取而带之的是崭新的宿舍楼。
觉得怅然。因为等待是一件不怎么美好的事情,需要时间,需要精力,需要足够的耐心。
用冷水洗脸。中指上的戒指从脸上滑过的时候,很凉,很舒心,无限美好的感觉。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十五章:告诉自己只是幻觉一场(1)
天色碧蓝,没有一点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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