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我不是你助手。”
“帮帮忙。”
季方不悦,“我一早明白。”
第二天早上,他俩在微雨中离开小旅舍。
王绢依依不舍,“富姐”千言万语,不能开口。
连周富都觉得她越来越像故事里的人。
他们与周富拥抱。
琼斯太太说:“周小姐,你介绍那么多客人到这里,我付旅行社佣金,你也”
周富连忙说:“都是你应得的。”
华真找旗下写作人。
“新作开始没有?”
“我已决定退休。”
“瞎说,赶快收拾行李回来。”
周富这时刚巧站窗前,无意中抬头,“哎呀,水仙花绽放!”
只见山坡上满满开着嫩黄色水仙,起码千万朵,轻轻摇曳,像是朝周富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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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富带着电话奔出,拍摄给华真观赏。
华真叹气说:“给多你两天。”
周富不问而取,骑着别家的自行车往水仙花田,一路在小径赏花,她忽然心平气和,她轻轻说:“大左,我想我已经不再怪你,多谢你给我一段好时光,但花开花必谢,我不应抱怨。”
她在溪边,坐到花丛,一直到太阳升至半空,水仙花瓣忽然都轻轻闭上,花蕾朝地,呵,生命如此短暂。
周富乘车回去,小店东主准备好热可可等她,“妹妹回家去了?”他好奇。
周富回旅舍,沐浴更衣。
听到红胸知更鸟叫,她穿着运动衣到小露台观景,树枝上已有新叶。
她轻轻吟:“每到春来,惆怅还似旧。”
忽然听见有人轻轻叫:“富,富。”
她以为听错,客人已全部离去,还有谁会叫她?
她四周围看一下,没有人。
“富,我在这里。”
周富怔住,隔壁房间同式小露台上,站着一个人,他手持一束乳白色玫瑰花,对牢周富微笑,等周富看到他了,他无奈地把浓眉弹两下,递上花束。
露台与露台隔着四尺光景,两人如同一时伸长手臂可以碰到。
俞大至找上门来了。
像有吸引力一般,周富探身过去。
她轻轻说:“大至,We are too old for this。”
“No we are not。”
他把花递给她,她接过。
“我在剑桥外景,记得吗,徐志摩与康桥。”
周富把上身探近,运动衣往上缩,露出纤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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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至伸出手轻轻抚她手臂,她浑身麻酥起疙瘩,大至的手指碰到她嘴唇,他的唇够不到,他示意她退后。
他纵身踏上栏杆,一只手攀住檐蓬,另一臂平衡身子,他长腿跨过那四尺距离,搭到她那边栏杆,凌空十多尺,摔下也该折断一条腿。
但是他轻巧地飞檐走壁似落在周富这一边。
他说:“看到你真好。”
“大至。”
他抱紧她,把脸贴到她额角,忽然哽咽。
“咦,“周富低声问:“你怎么了?”
“你为何回心转意?”
“我以为你会高兴。”
“文森告诉我你在这里,我连夜驾车前来。”
“文森一千次出卖我。”
他把她头发拢到耳后,“为什么不再推开我?”
她用手臂圈住他的腰身。
是因为陈葱告诉她,他已经出来了,还有,季方同她说,他离开女友,不是为着见异思迁。
可是周富只是说:“我累极了我。”
“我也是,富,不要再抗争。”
他把她抱到腰间,正在这时,琼斯太太的声音响起,“周小姐”
一眼看见两个年轻人缠绵,“呵对不起,我过些时候再来”急急退出。
大至笑,“被人看见了。”
周富不出声。
“幸亏我俩已经成年,且又未婚,完全合法。”
“大至”
“你叫我名字发音不对,不是达之,是大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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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至,”
“也不是答之,再说一次。”
“Da Tze。”
“更不像了”
这时,周富得知他是想她叫他,他想听她叫他。
她真想不到大至那样天真缠绵,不禁恻然。
他们都说他粗心疏懒。
他说:“我有两天假,这个工作叫我消瘦,我不知道如何表达该诗人的意向。”
周富看着他,“松弛,不要提到工作,我与你出去市集溜达。”
“我不要出去。”
大至咚一声把她推到床上,紧紧抱住她。
“我像回到家一般。”
他把头压在她胸上,闭上双眼。
周富再与他说话,听到他呼吸均匀,咦,大至竟忽然盹着。
周富叹气,由此可知,他这段时间受的压力是何等苦重。
周富搂住大至,看着他著名好看的五官,笔挺鼻子,下人中很深,像一个菱形,下颚强壮有力,最漂亮是他的浓眉长睫。
他们说过,俞大至整个人像原始雨林中的一只猎豹,全身没有一处不美,也没有一个姿势不佳,他天生如此。
周富动弹不得,又不想叫醒大至,也只得闭目养神,不觉也盹着,她伸个懒腰,好舒服。
但是身边有个小小声音:以后呢,以后又怎样?
周富恼怒,对那声音说:滚开,谁知道明天怎样,明天也许整个宇宙炸为齑粉。
她睡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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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之际,只听到肚子咕咕响,而大至伏在她腹上聆听。
“你醒了?”
他点头。
“我有否扯鼾?”
“你整个身体都嘈吵。”
“现在不要我还来得及。”
他笑,“我们得找些吃的。”
琼斯太太给他们留下字条:厨房烤箱有牛肉馅饼。
他俩洗把脸走到旅舍厨房,又看到字条:“大家都在市集”,今日,不知有什么活动。
他们坐下,大至把食物取出盛碟。
富趁他忙,打开果酱罐,用尾指挑起一点,走到大至面前,握住他下巴,把果酱填到他深深人中里,然后,她吻他上唇,轻轻把果酱吃掉。
他发呆,任她亲吻。
半晌他说:“你同你写的女角一模一样。”
富不出声。
“季方得到角色,我得到女孩。”
“他也得到王绢。”
“那只不过是一个演员,你才是灵魂。”
富不由得笑。
“你如何得到意外假期?”
“导演发觉他的陆小曼整张脸额注射过宝托司,肌肉麻痹僵硬,做不出表情,大怒,令她到伦敦找解药,否则开除换角。”
富从来没听过那么好笑的事:打宝托司的陆小曼!她笑得弯腰。
她拉起他,“我们出去走走。”
“我只想与你亲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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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是我们第一次约会。”
“不是第一百次?”
他们往市集走;只见整个镇都几乎聚集同一块空地上庆祝春季来临。
富买一个粉红色棉花糖;咬得一脸都是;大至在她脸上舔多余糖丝。
互相喂食;还真是动物本能;追求异性时;他们奉献食物最宝贵的维生资源;以示诚意;人类体内尚残余着上古习惯因子;下次看到成年情侣你一口我一口分享冰淇淋;不必太过惊奇。
他们走过许多档摊,富忽然伸手一指,“看,木偶戏。”
他俩找到空位坐下。
前面有许多儿童观众,捧着太妃苹果,边吃边看。
只见小小彩布舞台上走出三个角色:一对老夫妇与一个警察,不知怎地,一言不合,三人殴打起来,警察执警棍,蓬蓬蓬往老头身上敲,孩子们大笑,接着,老妇取过面粉棍,加入战团,打个不亦乐乎,互相追逐,小孩笑得翻倒。
富跟着大笑,眼泪也挤出来。
大至静静看她,不明幼稚天真如周富,如何写得一手那样深邃蚀骨的文字。
她边笑边说:“据说所有互相追逐殴打的卡通如汤与谢利都自此木偶戏得到灵感。”
这时大至轻轻说:“这个戏,叫宾治与露茜,十六世纪开始在英民间演出,与莎翁同期。”
富诧异,“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剧名,内容讲什么?三人为何殴打?”
“内容不重要,每出戏任由胡闹发挥,荒谬可笑,一如人生,故深受大众欢迎,不同年龄观众可以得到不一样层次享受。
富大奇,她还一直以为他只是一个漂亮的莽汉。
大至看出她心意,有点悻然,“喂,我是一个演员,对于戏剧,总有点认识吧。”
富伏在他背脊不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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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舞台上三个角色疯狂追逐,鞋甩袜脱,孩子们嘻哈绝倒,富笑得抱紧大至才不致自椅上跌下。
剧终。
富只会得说:“呵哈呵哈。”
天公不造美,下起英伦著名淅淅细雨。
大至脱下中大衣遮在两个人头上,他忍不住一口一口那样吻她。
这时,忽然发觉四周有十多双亮晶晶眼睛盯牢他们。
是那群尚未散去的淘气儿。
大至笑问“喂,看什么?”
他们又大笑,其中一个大声唱:“一男一女坐雨里,K…I…S…S…I…N…G,哈哈哈哈。”一哄而散。
富讶异,“他们是何等快乐。”
大至问:“你呢?”
“我也快活。”
“既然如此,何必追求名利。”
“是呀,你说得对。”
回到旅舍,一身泥泞。
富冷得直打哆嗦,不愿离开大至怀抱。
他抱她上楼。
“大至。”
“在这里。”
“大至。”
“是,是我。”
“大至。”
自从与大左分开,富心中还首次如此踏实。
她整个上身躲进他圆润宽厚肩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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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他们两人同时接到催促他们回工作岗位的电话。
“是,是。”
讲完公事,他对她说:“与我一起回剑桥,陪着我,别叫我寂寞。”
富不出声。
他坐到安乐椅上,举起圆润强壮双臂,放在颈后,看着周富的反应。
富这时才看到他腋下,性感汗毛浓厚黑鸦鸦一片,她不禁微笑。
他发觉她不怀好意的神色,轻轻放下手臂,套上汗衫。
富轻轻回答:“做男人身后的女人,并不是一项职业。”
“我可以供给合理生活。”
“我有双手双腿。”
“你太固执。”
他把她拉到怀中,她探手进他腋窝。
他悻悻握住她的手,“原来你只不过要我的身体。”
富忍俊不住,哈哈大笑。
她轻轻说:“回到家,如果还想见我”
“与我到剑桥,我还有两星期戏份,然后,我会到绍兴演阿Q正传。”
富惊喜,“啊。”
大至却不觉高兴,“他们把我当古装人,我已定型,一连串民初戏叫我难以脱身。”
“你演阿Q?”
“正是在下,六尺二寸高的阿Q,我无论如何要减去三十磅体重。”
“大至,这真是梦寐以求的角色。”
“我希望你可以与我读剧本,指导我进入角色。”
“你不需要我,众所周知,你是优秀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