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之从小就是看着父母在厨房里,挑选食材,清洗切件,起锅下油,煎炒烹炸蒸炖煮长大的……那时远之对厨房里的一切格外好奇,总跟在父母身后团团转,哪怕能拿一颗白菜给她洗,她都是高兴的。
远之这样的兴趣,维持到高中二年级,一个男生的无心之语:“盛远之你身上怎么总是一股子油烟味儿啊?”
旁边的同学哄堂大笑起来,“程宏你刚转来不晓得,她家里开馆子的,当然总一股子油烟味儿啦。”
远之当日羞窘得脸上几乎滴出血来。
那之后,远之便渐渐不再出入父母的厨房,由父母处学来的好手艺,虽然没有荒废,可是也很少拿来展示了。
程宏。
远之心里微微一动。
一些事浮了上来,冒个泡,随即又沉了下去。
“就这么说定了。”远之爸爸拍了拍手,表示散会。
一锤定音,并不知道许多事就此改变。
远之休息过一夜,次日醒来,开始寻找工作。
摊开报纸,招聘广告一栏,密密麻麻,可是,却没有几个远之属意的职位。
远之大学时,读的是档案管理专业,后来又业余进修了办公自动化管理,毕业应聘进了陆郓的公司,也算水到渠成。
当时正好陆郓的第一任秘书,在跟随他创业五年后,终于觅到良人,再不恋栈职位,挥一挥衣袖,回家洗手做羹汤去了。
远之听说那是一个极精明能干的女强人,陆郓有时候同大客户谈生意,喝酒猜拳,都是她替陆郓上阵,有千杯不倒的酒量,足以教那些男人都自愧弗如。
就是那样一个泼辣到让男人望而却步的女子,说结婚便结婚去了,教陆郓好一阵手忙脚乱,恰好远之上门来应聘,陆郓仿佛溺水者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毫不犹豫地录取了远之。
远之犹记得自己第一天上班,便是将大宗合同报表分类归档。
远之当时不明白,何以一个事业有成的男人,能将一间办公室破坏得仿佛震后余生?等远之同陆郓相处得时间久了,远之才明白,原来破坏一间办公室的整洁,是何等简单容易的事。
送到陆郓手里的报表资料,他看过了,便随手一放,等另一份送来了,仍是阅毕随手一堆,等三五份文件堆在一边,想要找的时候,便在一堆纸张里挖地三尺般地寻找。
如是几次,远之已经知道,交到陆郓手里的文件报表,在他看完一份之后,一定要收回到自己手边,再将另一份送上去,麻烦是麻烦了些,可是总好过不停地整理那间办公室。
现在想来——远之拿起笔勾出自己有兴趣的招聘广告,打算寄简历过去——不知道是谁接替了自己的工作,继续为陆郓做牛做马。
远之的心情虽然已经调适过来,可是始终不希望出现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尴尬场面,所以特意避开了位于保税区的招聘单位,而将目标锁定在金融区。
远之自己写简历,用老式的派克金笔,蓝黑色墨水,干净的信笺纸,白色标准信封。
远之做这些事的时候,心平气和,意态从容,并不介意为此花去半日功夫。
许多人觉得时间宝贵,宁可将简历打印出来,贴足邮资,满世界撒网。
可是远之总觉得亲笔写应聘信,是对未来上司最起码的尊重,证明自己有足够的耐心,坐下来,完成一件事。
当然,远之也不排除有老板完全不看手书,直接将她的应聘信扔进垃圾箱里的可能性。
然则,一个连最起码的,看完一封手写应聘信的耐心都没有的上司,远之也不打算为之浪费自己的时间。
看,远之有远之的骄傲,有时候不是不吃亏的。
第六章 请给我一份工作罢
隔了几日,远之寄出去的应聘信有了回音,三家公司里,有两家给了远之参加面试的通知。
远之去参加面试当天,哥哥盛远志竟然开了车送远之前去。
远之看见远志的宝马车,啼笑皆非。
如果有人看见盛远之由宝马车接送,谁还会相信她认真打算做一份朝九晚五月入两千的工?
远志英俊的脸上露出足以教女性为之尖叫的笑容来,也不同妹妹多说什么。远志有自己的小算盘。假如远之应聘不成,他就可以直接拐远之到公司里上班。
“我自己开车过去。”远之坚持。
远志与妹妹对视良久,只好妥协。
远之仍开了自己小小绿色雪佛兰Spark前去应聘。
车子驶进金融区商务大厦地下停车库,远之看见许多名车,微微一笑。
远之上了楼,来到自己应聘公司所在的楼层,才意识到竞争的激烈。
一个秘书文员的职位,竟然有如此多的应聘者,比她年轻,比她漂亮,比她学历高,比她经验丰富的大有人在,远之陷在一群人当中,并不算最最出色的一个。
好在远之心态平和,并不十分紧张。
经历过了陆郓那战场一般的办公室,远之早已学会镇定自若,不动如山。
只是——远之朝自己苦笑,还没有学会看开。
否则,不会辞职。
“……听说这个职位已经内定。”有人在不远处切切私语。
飘进远之耳朵里,远之只做没有听见。
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听而不闻的定力。
“内定给了谁?”
“听说是谢氏的二小姐——”
谢氏?远之挑眉,城中有几个谢氏?
等叫到远之的名字,远之拎了自己的手袋走进办公室里去。
面试官是一位年约四十岁的精干女性,胸卡上写着人事经理米雪儿·谢,仿佛有力地印证了外间的传言。
“盛远之?”谢女士拿起手写简历,对照上头的照片与远之本人。
远之的照片是身份证照,素面朝天,笑不露齿,毫无特色。
远之点头,“是我。”
谢女士再次看了看履历上的隽秀字迹,又看看了远之,据说字如其人,盛远之的字倒真同她的人一般,干净清秀,不拖泥带水。
谢女士按例问了远之几个诸如“你对公司有什么样的期许?”,“对薪水有需什么样的要求?”,“你能给公司带来什么?”的问题。
“……”远之不会夸夸其谈,想了想,还是言简意赅地予以回答。
远之从谢女士的面上,看不出她对自己的回答满意不满意。
“好了,谢谢你,盛小姐,你可以回去,等我们的通知。”谢女士最后说。
“谢谢,再见。”远之起身,与谢女士道别。
远之没有看见身后谢女士脸上略微遗憾的表情。这真是一个很干净的女孩子,写得一手好字,亦不张扬,在陆郓的公司做了三年秘书,其实是不错的选择。只可惜——
谢女士将远之的履历表放到左手边不予录取的一堆里。
远之并不知道身后发生的事,她走出办公室,下了楼到车库取了车,随后发现自己饿得前心贴肚皮。
远之开了车在金融区了兜了片刻,总算看到一条小马路,仿佛开了许多小饭店餐馆的样子。
远之转进去,下车。
快餐店,面店,饺子馆,老鸭汤馆,韩式烧烤,火锅……
远之忍不住笑起来。
这条小小马路,倒有点卧虎藏龙的味道。
就在远之犹豫,究竟要走进哪一家去的时候,一家开餐店与旁边新装修的店面之间的小巷子里,传来一股熟悉的味道,与低低诅咒声。
远之好奇地望小巷子里瞥了一眼,只看见一个穿着白色厨师制服的年轻男子,正一边低咒着,一边准备将一锅东西统统倒进后巷的大垃圾桶里去。
闻见那熟悉的味道,远之已经大约知道是怎样一回事儿了。
思及父亲“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教诲,远之忍不住轻声叫:“等一等!”
小巷子里的男人听见声音,倒东西的手一顿,抬起头来。
男人看见一个穿着粉蓝色职业套装的女子,拎着一个咖啡色牛皮手袋站在巷口,背着光。
“倒掉太可惜了,我替你补救一下。”他听见那女声淡淡地说。
“能补救?”他十分狐疑地看了看女子,又看了看手里一锅已经糊掉的饭。
“是,能补救。”女子绕过地上一点点积水,走到他跟前,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不锈钢锅子,露出一小朵微笑来,“只要不是整锅烧成黑炭,总是可以补救的。”
不知恁地,他相信了她脸上的这一朵笑。
远之接过男人手上的锅子,看了看巷子里的那道门。
“哦哦——这边。”男人替远之拉开了门,远之走进去,看见一个巨大崭新的厨房。
“还没有正式开张,我想试试自己的手艺。”男子有些羞赧地挠头。
远之忍了忍,没有忍住,终于还是笑了笑。“每个人的第一次,恐怕都不会太理想。”
说完,远之打开碗橱的门,取出一只干净小碗,装了一碗纯净水,放进锅里,盖上盖子。
在等待的时间里,远之打量厨房,这简直是梦幻厨房,中式的大锅,西式的烤箱,韩式的烤盘,双立人刀具和锅具,菲利浦食物料理机……一个女人梦想中的厨房装备,这里应有尽有。
男子这时候也看清楚了远之,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与这个笑容隽秀温煦的女子,分享自己的心事。
“……我小时候身体不好……哥哥妹妹去上学,我却躺在家里的床上。母亲要上班,可是总是早早起来,为我熬一锅粥,备上午餐肉,酱瓜,松花蛋,替我放在桌上……母亲……走了很多年,我再也没有吃过属于母亲才能烧出来的味道……我试着回忆她怎样替我熬的粥,烧的饭……可是,始终都不行……”
远之静静聆听,竟然没有打断这个男人的自言自语。
有时候,心事真的,只能说给不相干的人听罢?
男人自顾自说了一会儿,才猛然发现远之一直的静默,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对不起,我自说自话了。”
远之笑一笑,过去揭开锅盖,果然味道已经散去大半,“有葱或者面包吗?”
“有有有,这里。”男人递给远之一大把葱。
如果不是在陌生人跟前,远之会笑个半死。
取了两根葱,到水龙头下面洗干净,又用纯净水冲了冲,拿出装水的小碗,把葱□饭锅里,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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