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搂住罗晓楠之前,李光磊已经看见了罗晓楠背上的血道道。如果你一直关注着一个人,你自然会第一时间发现她的变化,只不过李光磊不能像我一样搂住她,李光磊看着哇哇大哭的我,和隐忍着的罗晓楠,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
到了卫生室,于萌已经不在那儿了,校医说她被两个女生送回家了。于萌的腿没啥大事,只蹭破点皮,擦了碘酒,包扎了。但是于萌很想回家,就一直哭,校医只好让她回去。
我见四周无人,就再问罗晓楠是怎么回事,罗晓楠低下头,半天不说话。擦碘酒的时侯,罗晓楠忍着一声也没叫,我看她把嘴唇都咬破了。擦完碘酒,罗晓楠说我们去女生宿舍吧,我不想回家。我和她走到女生宿舍的时侯,罗晓楠才叹口气说:“别看这儿破,我还真想住在这儿。”那是间三十平米的房子,放了几十张上下铺,往上看没封顶,往下看黄土地,女生们的脸盆衣服都堆在床底。我俩都没住过这种宿舍,住在这里的大都是村里来的。“是我妈打的。”罗晓楠突然说。我一愣,先前隐约有这样想,真被我猜中了?“是因为我吗?”我不好意思说我来了月经,把床单弄脏了。罗晓楠低下头去,说:“不是。”但我想我又猜中了。“她就是找理由。这几天她心情不好,就老拿我出气。”罗晓楠说得很平静,我却快要气炸了。我是个火爆脾气,这一点遗传自袁秀。
“她怎么能这样?她还是个人吗?”我握紧拳头,打在上铺的床框上,那可是铁的,砸得我的手生疼。
“其实有时侯她也对我挺好的。上个月还给我买了件衣服,说女孩子大了,要打扮一下的。”
“就那衣服?才几块钱。”
“她能给我买已经不错了。还有,我生病了发高烧,她也有送我去看医生。”
“噢,难不成她让你一直烧?烧成瘸子?”
“我累了,想歇一下。”罗晓楠慢慢地在床上趴下去,她的长发散开来,遮住了她的脸。
“能给我唱首歌吗?”我听她的声音哽咽着,她在无声地哭。
苦涩的沙吹痛脸庞的感觉
象父亲的责骂母亲的哭泣永远难忘记
年少的我喜欢一个人在海边
卷起裤管光着脚丫踩在沙滩上
总是幻想海洋的尽头有另一个世界
总是以为勇敢的水手是真正的男儿
总是一付弱不禁风孬种的样子
在受人欺负的时候总是听见水手说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
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
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
我一边唱,一边流眼泪,我不想哭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是往外涌。 。。
第四章 体育课风波2
罗晓楠躺了一会儿就回家了。抹一抹碘酒,擦点消炎药,她背上的伤会好得快些,可是心上的伤呢?我着急的是,我还不能够帮助她,改善她的处境。我能怎么样呢?我能请她来我家生活吗?我能给她一个家吗?“你申请来学校住怎么样?”罗晓楠摇摇头,“我妈她不会同意的。这要花钱的。”我知道,罗晓楠的父母是卖自行车的,九十年代初期的小县城,他们收入一点都不高。罗晓楠有个弟弟,是后妈生的,七岁的小孩子见什么要什么,况且超生的这个小家伙还被罚了五千块钱,这五千块不吃不喝都要攒上好几年。
我刚出生时,袁秀是个乡村女教师,工资三十一块八毛。到我十来岁的时侯,袁秀和于中枢在一个国营大厂当工人,俩人工资加起来也不到三百。有一次我生日时看中一个电子琴,小巧的,没有现在的笔记本大,只能弹奏呆板的单音,但是它有键盘啊,对我是个莫大的吸引。我爱它,我要它,最重要的是,我的同学也有一把,我就是在同学家看到,才非要它的。我磨了袁秀两个星期,袁秀才答应给我买。最后终于是买了,我欣喜若狂,虽然这个生日没有鸡蛋,没有长寿面,这些都是我向袁秀承诺的。但是我有电子琴了。生日那天,袁秀仍然给我煮了鸡蛋和长寿面。我是二十年后才了解到,她买那个电子琴有多么心痛:二十二块。那时侯菜还是一毛钱几斤的。袁秀在后来的岁月里不住地拿那个小电子琴说事:不是非要要吗?哭着喊着要,结果买了,弹过吗?弹了几回啊?现在扔哪儿了?喜新厌旧是我的本性,固执当然也是。
我没有照过彩色照片,没有过更多的玩具,但起码我有电子琴,而且我想要买时有袁秀可以撒娇耍赖,可以磨她。可是罗晓楠就什么也没有。她没处可撒娇。
罗晓楠回家了,我有点难过,就一个人在操场上晃荡。“于小北!”有人喊我,是李光磊,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离我一米远的时侯突然站住。我问:什么事儿?李光磊低着头,很不好意思看我。我有点不耐烦,就吼他:到底什么事?李光磊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说:“罗晓楠背上是怎么回事?”我一听,心里更烦,就没好气地说:“我怎么知道!”李光磊急了:“你是她最好的朋友,你不知道谁知道!”“我就是不知道,怎么着?”他大声,我比他还大声。那会儿我只顾着烦了,为自己不能拯救罗晓楠而心烦,我根本没去细想李光磊干嘛这么问?
难道每个人都有拯救情结么?我不知道别人,反正我是这样。很小的时侯,我就老是做梦,白日梦,梦见自己是一个武功奇高的女侠,身披大氅,手握宝剑,专门行侠仗义,惩恶扬善,拯救弱小于危难之中。可是在现实中,我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我能不烦吗?
“是不是她后娘打的?”李光磊冷不丁地问。
“你怎么知道的?”我一懵,就说了。看来我真的不是革命烈士,太没心眼了。
李光磊也怔了怔,估计他也没想到,居然被他一诈就诈出来了。他说了声谢谢,就匆匆走了,比来时还要大步流星。
第二天我从孙凯嘴里得知,李光磊从操场上跑到男生宿舍,那天晚上他没回家睡,他灌了自己很多瓶啤酒,喝到脸红心热的时侯,李光磊同学不理别人了。一个人靠着墙壁发呆。发了半天呆之后,他突然攥紧拳头,挥拳打向玻璃,咣铛一声,玻璃立碎,李光磊的手上鲜血直冒,玻璃碴碴遍布,满屋男生都呆了。孙凯还绘声绘色地向我描述了李光磊的壮烈表情:别人喊光磊你流血了,李光磊充耳不闻,满脸戚然,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之势。“人家是血性男儿,你呢?”我打趣孙凯。孙凯外号“老面”,意即像面团儿一样软硬可捏,脾气出了名儿的慢,轻易不会着急上火。孙凯果然以比别人慢半拍,比我怕两拍的速度说:“什么叫血性男儿啊?”我气得立眉瞪眼,懒得答理他了。
林桐看看孙凯,又看看我,没说话。那阵子孙凯老来我们这儿闲聊,告诉我们很多男生宿舍的事,虽然有时侯我和同桌林桐谁也不理他,但也不耽误他一有空就往我们这儿跑,后来我才知道他来是为了什么。
又过了一天,我们才真正听闻血性男儿李光磊的光荣事迹,这事儿还是校长和政教处主任亲自向我们宣布的。李光磊同学居然跑到罗晓楠家里,把罗晓楠的后母打了。事实确凿,态度恶劣,天理昭彰,此例难开。不严惩不足以明校训,不重压不足以警世人。校长在政教处主任宣布李光磊的劣迹后,对我们进行了半个小时的激情澎湃的教育训话。然后,这更增加了我们对李光磊的崇拜之情,尤其是我,而且还为他的处境担忧。因为校长说要开除他。
我们等了一天,没看见李光磊。男生们一放学就去他家找他了,我没跟着去。我们那会儿男女有别的问题相当严重。晚上,李光磊他爸和他姨夫,他姨夫是学校里烧锅炉的,但也总算是学校内部职工,就充当了领路人的角色。李光磊他爸带了两条石林一条红河去了校长的家。那会儿石林和红河还算是好烟。于光枢承包厂子发财之后才每天开始抽石林,后来我还偷过他一包石林。
李光磊老爸陪着笑,哈着腰,目的只有一个,求校长宽大处理李光磊。校长刚走出来的时侯,李光磊的姨夫用他那黑乎乎磨满老茧的手掌去擦一只小板凳,但是校长懒得理他,校长一屁股坐到一张藤椅上,差点把那只苦命的藤椅坐翻。看在石林红河的份上,校长最后答应不给李光磊记过处分,当然也不会开除了,但是一定要写检查,并且公开宣读。李光磊老爸赶紧答应了。回到家,却找不见了李光磊。
李光磊失踪的那几天,我很为他担心,说焦急如焚也不为过。我没有去细细分析自己的心情,以那时的天真幼稚,远不会象现在般敏感警觉,稍有萌芽便扼杀于未破土之时。我倒是细细分析了李光磊的去向,我把我们班男生逐个筛了一遍,能够挺身而出且有胆识有能量为李光磊提供住处的,可能除了高卓没别人了。看我的用词就知道,我们那会儿最大的能耐就是把一件小事想得无比严重,当然,也会把举手之劳夸张成英勇救人的善举。
事实证明,我想错了。高卓是很想帮李光磊,但是他也没找见他。李光磊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我站在高卓面前,对他的耸肩摊手动作极为鄙视,也不相信。可是相不相信,我都无招可使。
过了几天,在我虚火上升,每天煎熬的时侯,李光磊同学出现了。他胡子拉碴,衣衫肮脏,倒很符合我心目中的英雄形象。李光磊大我们几岁,发育也早,身形高大,力大无穷。李光磊跑到学校对班主任郑重地宣布他不上了。那会儿全国人民正在大搞改革开放,全身心地投入到经济建设的大潮中,还没有余暇顾及辍学这等小事。
六年后,我当上了班主任,班上有个学生辍学,跟李光磊同学的情形极为相似,放着好好的中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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