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烟说:“你请我吃饭,我很快乐。但你并不快乐。”
成烟对我总是洞若观火。我承认地说:“是的。”
“愿意告诉我不快乐的原因吗?”
“不。不是不愿意,而是不能。”我喝了一口酒。
成烟迟疑了一下,说:“那么,愿意告诉我你与你前妻的故事吗?”
我想了一想,说:“行。从哪里说起呢?还是从头说吧。我是在大三时和殷玉,也就是我的前妻,开始谈恋爱的。我研究生毕业后,去哈佛念博士,殷玉办了陪读,随我去了。当然,出国前我们已经结了婚。在美国念完博士,又在学校里教课工作了几年。生活基本上稳定了下来,这时,我已三十好几了,殷玉也三十多了,于是我们打算要孩子。”
→虹→桥→书→吧→。
第47节:梨花满地(47)
一提到孩子,我的心开始隐隐作痛,我停下来喝酒。
成烟说:“后来呢?”
“后来,后来殷玉就怀孕了。当我得知殷玉怀孕了,我真的是很激动,用欣喜若狂来形容,一点也不夸张,因为我太想要孩子了。在殷玉怀孕的日子里,我对她真的是呵护备至,完全沉浸在即将做父亲的喜悦里。在殷玉分娩的时候,我始终握着她的手,你知道的,在美国女人生孩子,丈夫可以在身边,我握着她的手,亲吻她的额,与她一起使劲,用全部的爱心与幸福去迎接我们的孩子。孩子终于生下来了。当助产士把孩子抱给我时,我呆了……”
我说不下去了,太痛苦了,只好以酒来平息一下情绪。
成烟说:“孩子有先天残疾?”
“哦,不。那是一个完全健康的男孩,但是,但是……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孩子!”我终于说出了最难出口的话,讲起来就觉得轻松了:“是的,那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孩子。若不是我亲眼看见殷玉把他生下来,我会认为是助产士抱错了。殷玉看见孩子的模样,哭了,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时,成烟的手放在了我的手上,对我表示同情和安慰,说:“我很难过。我能想像得出你当时所受的强烈打击。”
我继续说:“后来,殷玉说了,那是他们学校一位体育老师的孩子。殷玉哭着求我原谅,说她其实并不爱那个美国佬,只是一时冲动,贪一时之欢。她也并不知道怀的不是我的孩子。殷玉一直哭着求我原谅。说实在的,我想原谅她,也尝试过去原谅她,但我做不到。我想,若是一个黄种孩子,即使我知道了不是我的,也许心里接受起来会容易一些。而那孩子完全继承了他父亲的遗传基因,整个的金发碧眼,太扎眼,太受刺激。你想想,我不敢去抱孩子,不敢靠近孩子,不敢看孩子,心里是一种什么滋味。更让人难以承受的是,我的朋友熟人们要来给我贺喜,看看新生宝贝,都被我拒绝了。我在朋友们中间越来越孤立。孩子越长越大,我受到的刺激也越来越强烈。一年之后,我感到实在无法忍受这种刺激,无法在美国待下去了,也无法再与殷玉相爱如初,便与殷玉离了婚,我就只身回国了。”
回国来,我跟吴老师他们说,我离婚了,因为殷玉跟一个美国佬跑了,没提孩子的事。这是我第一次与人说这件事。说完,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心中的那块陈旧伤痛也不再那么痛了。真的是如那句俗话所言,把痛苦说给愿意倾听的人,痛苦会减轻一半。
一时,我与成烟都没有说话。良久,成烟说:“谢谢你肯跟我说这些……”成烟的话说到一半,忽然如被蜜蜂蜇了一样,迅速缩回了她那只放在我手上的手,慌乱地站起来,说:“你们也来了?”
我一回头,看到似云和余辉站在我身后。我立刻从往事回到了现实。我呆了片刻,才说了一句跟成烟一样的话:“你们也来了?”又说:“成烟,你吃好了吗?我们走吧。”
成烟历来看到似云就紧张,巴不得赶紧逃,而我急着逃的心比她更切。尽管我们餐盘里的食物几乎就没有动,但我们还是以最快的速度离开餐桌,走了,不,确切地说,逃了。
出了憩园餐厅,我长喘出一口气。成烟说:“我们一起在校园里走走,继续聊?”
但是,看到似云的我,心情全乱了。我婉言拒绝了成烟,独自回到宿舍。我想,似云会来找我,她嫉妒我与成烟在一起。果然,没过多久,就响起了敲门声。我打开门,果然是似云。显然,她与余辉也没有吃好饭,两人吵翻了。
似云满脸痛苦地进了门,在书桌边坐下来。我关上门,背靠在了门上。一时间,我们谁也不说话。最后,是我绷不住了,我走过去,把她揽在了怀中。她一下抱住我,哭起来,说:“空庭,你答应过我的,不再跟成烟在一起。”
我叹息地说:“似云,你的要求好没有道理。我跟成烟没有任何关系,而你与余辉才是有实质性关系的。你嫉妒我和成烟在一起,那你想过我看到你和余辉在一起时的心情吗?”
似云哽咽地说:“那我不管,反正我不要你跟成烟在一起。”
我不知道她不管什么,是我前一句话,还是后一句。但似云说这话的腔调语气,就跟她小时候就我耍赖皮时一模一样。小时候,她每当这样跟我赖皮时,我都依了她。她也学聪明了,每当不占理时,就跟我赖皮。现在,她又在跟我耍赖。陈年往事涌上心头,让我百感交集,我对似云的感情就是这样一点一滴沉淀在内心深处的。我低下头,吻住了她。
一星期来对她的强烈思念,加上对她与余辉在一起的强烈嫉妒,再加上我喝了些酒,很快我就不能自持了。似云挣扎着说:“不,不要。”但她的拒绝没有丝毫的力度,反而激起了我更加强烈的欲望,很快我燃起的烈火也点燃了她,她不再挣扎,开始热烈回应我。是的,这次是我主动要了她,疯狂地要了她。我在发泄,心理和精神上的发泄,当然也有生理的因素。
火焰山的火焰不是被牛魔王的芭蕉扇扇灭的,而是被送子观音的甘露浇灭的。甘露洒完了,火焰也就渐渐熄灭了。我搂着似云,说:“似云,我想好怎么办了。你先跟余辉吹,就跟他说你不爱他了。过一年半载,余辉那边渐渐平静了,再公布咱俩的关系。这样不会引起太大震动。”我认为,我的这个办法虽然有些卑鄙,但不失为比较稳妥的一种方式。我想,似云也会觉得是个好办法的。
似云说:“不。”
我不解地问:“为什么?”
似云不说话。我一翻身,把她压在下面,看着她的脸:“为什么?”
似云看着我说:“我爱余辉。”
我呆了片刻,倒在床上,不再说话。似云望着天花板,说:“你想想,我十八岁跟余辉恋爱,这都谈了八年了。若没有真爱,哪能支撑这么久?哪能说不爱了就不爱了。”
一种深切的痛苦与绝望涌上我心头,我木然地望着天花板不说话。
似云幽幽地说:“我知道,你很痛苦。我也很痛苦。我把你拽进这个漩涡也是身不由己。要是没有成烟出现就好了。没有她,我永远也不会意识到自己内心深处对你的爱。”似云叹息了一声,“现在,全乱了。我既爱余辉,也爱你。我既对不起余辉,也对不起你。人要是没有感情该多好。”
我说话了,但那仿佛不是我的声音:“似云,你走吧。”
似云没有动。我又说:“你走吧。要不,待会儿余辉又该来打门了。”
似云这才起身来,穿上衣服走了。她临出门前,我又说了一句:“似云,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我是一个意志力脆弱的男人,禁不起任何诱惑。”
似云走了。我仿佛掉进了一个黑洞,洞深不见底,我就在洞里不停地往下坠,往下坠,往下坠……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