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 第5部分

　　“想好了？”

　　“是的，”我用力点一点头。

　　“来，填表吧。”她递给我一张表格，又接下去自语似的说“变化真是快啊。”

　　报好名之后，我轻松了许多。走到宿舍楼下时，我感到空气真是舒服。10月中旬里的上海已经褪去了燥热，今年雨水少，也并不潮湿，空气里有栀子花的味道。我仰起头，看那湛蓝湛蓝的天空，看那些美丽的移动的云朵，我忽然想起了什么。

　　喘着气爬上顶楼，才发现这里其实很宽阔，会让人觉得精神爽朗，只是从前从没有来过。安静，晴空万里，干净的地面，我席地而坐，抱着曲起的双腿。从帆布背包里拿出母亲的日记，翻看那一段文字“表面上，我回归到安静的沉默的青春，但实际上悸动和热烈仍在。我爬上古旧的宿舍楼的楼顶，俯瞰这个校园。手里握着去年在大阪买的小录音机，静静听那首经典的日文歌《I　Love　you》。这一刻，我会暂时忘记那些阻挡着我的忧愁与痛苦，特别是那冬日的暖阳照耀着我，着实使我感到幸福和愉悦。”

　　是的，掏出cd机，插上耳机，中岛美嘉慵懒的声音就想起来了，是一首翻唱的老歌《I　Love　you》。母亲曾经听过的那一首是八十年代一位日本男歌手的版本，而我搜遍大大小小的音像店，也没有发现那个版本，只买回了中岛美嘉这张cd。我喜欢听cd；，用惯了mp3的欢欢曾经说我是一个怪人，仿佛是来自上个世纪的人。我根本不去理会这样的嘲笑，我觉得那种怀旧的感觉真好，我会珍惜里面每一首歌，不会删除，也不会改变曲目，不放过每一个清晰的音符。

　　真的，俯瞰校园，这一刻，我会暂时忘记那些阻挡着我的忧愁与痛苦，使我感到幸福和喜悦。

　　1986年12月13日　　　　　　　雪

　　我去送你，在站台上望着你，你已经坐在火车的座位上了。

　　你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我揣测不到。我就那样一直望着你，似乎时间已经凝固了。但是时间终究没有凝固，火车已经发出咆哮。

　　老师，那一刻，我一直在等，等你告诉我你怎么看我。

　　你快速打开车窗，冲我喊“樱子！等我回来！我回来，我们就在一起！我想好了，我确定，我会好好对待一个比我小15岁的女孩子，我会给她幸福！”

　　你的坚毅的脸因为激动稍稍扭曲，火车载着你的声音走远了，我还定在那里。没有像电影里的女主角一样追着火车奔跑，也没有泣不成声。我为什么要跑呢？因为你还会回来；我为什么要哭呢？因为你已经表示你也爱我。生活就是生活，不是电影，真实的喜悦和激情只能自己体会。

　　回来的路上，我一直笑着，我是真的高兴。幸福真简单，并且往往来得突然。

　　1987年1月30日　　　　晴

　　好长时间没有写日记了，这一回是因为太幸福了，无暇顾及我的日记本。今晚拿出被冷落的日记本，翻开前面的日记，我笑着，想想那时对你的相思，我禁不住微笑。

　　你回来后，我感觉我们自然而然就在一起了。和你去食堂吃饭，别人会用异样的目光看我；和你在校园里散步，别人会在旁边指指点点；听你讲课，我现在已经习惯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了，即使这样，也不时会有人回头看我。但是，我不会觉得难受，你是那么好，你会在课程开始之前，对学生们说“大家不要再往后看了，后面坐的只是一个女孩子，日本人，你们的同学，我的学生，我未来的妻子。

　　有一次，小圆对我说“樱子，你这样，是个什么说法阿？大家都不理解。我都不敢和你在一起走了，总是有人问我，你和车老师的事情。我呀，我都懒得回答！”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和小圆说，她甚至不想听我解释。我觉得很奇怪的是，明明是我在谈恋爱，为什么总是惹别人生气呢？

　　汉俊，我现在头脑很清醒，知道该做些什么。我不想理会那些人，那些流言，你也不要理会好吗？说实话，我对你一点信心都没有。我那么热烈地爱你，你似乎却并不怎样热烈的回应我。我觉得你会在乎别人的看法，你会在乎学院给你的警告。

　　我不怕，即使被退学，我也不怕；即使你因此被开除，我也不怕。只要你还在我身边，我也还在你身边，什么我都可以无所畏惧。汉俊，你一直陪着我，好吗？我的愿望多么简单，嫁给你，宁可留在中国，宁可抛开家人。

　　1987年2月10日　　　　　　　　　晴

　　汉俊，对于今天发生的事情，我一点也没有后悔，所以你也千万不要有负担。

　　今天是我的生日，你让我到你的宿舍去，为我准备了蛋糕和礼物。我觉得，你还是把我当成孩子看待，我不要这些礼物，我只想和你开开心心地讲话。

　　我今天特意穿了这件和服，是母亲亲手为我做的。我曾经告诉过你吧，我的名字以樱命名，我家后面盛开着成阵的樱花，可见我有多么喜欢这美丽的花了。母亲就买来这白地印淡粉色樱花的布料，缝制成和服。母亲和妹妹都说我穿起来好看，我想，你也会认为好看的。我盘了头发，走在校园里，许多人看我，可是我希望你能长久地看着我。

　　你果然看了我好久，最后才发出感慨“小樱真漂亮。”然后腼腆地低下头去。

　　那一刻，你的赞美和充满爱意的眼神蛊惑了我。

　　我主动去吻你的嘴唇，你吃了一惊，似乎想躲避。我知道你躲避不了，两个相爱的人，该发生的总要发生。

　　我离去时，你自责着，我只是轻轻吻你。真的，不必自责，我是幸福的。母亲曾经说过，每个女人都要经历这个第一次，我的第一次是和我心爱的男人，我难道不应该感到幸福吗？

　　我此刻在昏黄的台灯下，回想着，我抚摸嘴唇，似乎还有你的热气残留，我抚摸我的胸口和肩膀，似乎还有你的体温，我闻到你的味道。

　　你那么坚决地对我说“小樱，我会娶你。请你放心。”是的，有这句话，就足够了。

　　小圆抱怨我不早点睡觉，我不能再写下去了。今晚，我做梦时会笑出声音的。

　　……　　……

　　我快速合上日记。天啊，脸上似乎很烫啊！

　　我断定，母亲是一个和我完全不同的人。她就如同绽放的樱花，烂漫，纯粹。而我，更像是怯弱的石南，只会安静的喜欢，寂寞地守望。

第六章
我去音乐教室练琴，罗老师为我选的曲子是《即兴幻想曲》。

　　她靠在琴架旁，臂肘顶在上面，支撑着下颏。我知道她在数着拍子，我偷看她，她正紧锁眉头，我手心里沁出了汗丝。

　　“错了错了！你仔细看看五线谱！”她忽然就拍起手叫停。

　　我停下，她就开始为我讲解琴谱。那些令我眼花缭乱的符号经她口说出来，就显得简单无比，似乎和*数字一样浅显。她富有激情地唱那谱子，并用击掌的形式来打拍子。我不敢说，其实我什么都没有入耳，我也没有在想着什么，但是，我就是听不进她的声音。我感觉困，我感觉倦，我感觉无形的压力让我麻木。

　　这应该是一个美丽的早晨，我的余光在窗户那里留连。楼下，年轻男女的欢笑声传来，我想那一定是表演专业的学生在排练话剧。是啊，已经11月份了，话剧节就要到了。

　　我的余光又扫过敞开了一半的门，注意到走廊对面教室的门也敞开了一半。透过这一尺来宽的门缝，我看见他的侧影。

　　心头那淡淡的喜悦已经渲染进我的情绪。我的钢琴正处在这样一个恰恰好的位置，我感谢上帝的小小安排。

　　他在那里做什么呢？我猜测。似乎有轻柔的音乐从那个房间响起，他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什么。他高，但是略为清瘦。晨光开始变得耀眼，给他的侧影镀上一层梦幻般的轮廓。头发，微乱。眼镜。笔直的鼻梁。宽松浅色外衣。半插在裤袋里的右手。轻微曲起的左腿，淡蓝牛仔裤。大头皮鞋。逆光。木框玻璃窗子和木纹地板。这一切，使这个乏味的早晨变得美好得如同童话。

　　“好了，开始。”罗老师让我重新开始弹奏。

　　我似乎进入了幻想曲的意境，但我没有去思考音乐。想念，那天日晴，那天风雨，那天阳光明媚。我遇见你，遇见得那么意外，又那么的在意料之中，我执拗地制造着缘分。你不曾注意，林荫路上，我的长发，米白连衣裙，米色网格罩衫，大帆布背包，白短袜和帆布鞋从你身边飘过，还有我的，我的慌乱的尴尬的目光。所有的情愫都是透明的，淡淡的想念，淡淡的快乐，连忧郁也是淡淡的。我对着镜子，嘴里莫名迸出你的名字，是爱的呓语，不能算告白。可是，这却似乎不重要呢，对于我来说，重要的是你，那个，就是那个你，对我来说，如此完美。你知道吗？那是属于我的小秘密。然而，我的秘密也是我的烦恼，简单得令我不知所措。

　　“嘣嘣嘣嘣”骤然响起的几个重音使我受到惊吓，是罗老师敲击了几下琴键。

　　“浅草！我真后悔没把你刚才的演奏录下来！你知道你弹错了多少个地方吗？你总向门那边看什么！人家排人家的话剧，你这点干扰都经受不起是吧？你的注意力集中一点，好伐啦？！重来！拿出点水平！”她说完转过身，把门关上，随着那一声“砰”，我的好情绪也断了。

　　中午，我才从音乐教室出来。对面教室的门已经上了横锁，我轻轻的叹息，走下阴仄的楼梯。

　　有阳光，舒服的温度。我抬起头，看见他的背影。他握着一个女孩子的手，我听见他说“相信我，我们会在一起的。”

　　我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也不好意思绕过去看。我只看见那个女孩的脸，明艳动人。她的脸，棱角分明，立体，不像我，有一张轮廓并不清晰的脸。她留着精致的短发，额头的刘海厚厚的，显出那双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