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翎也实在心中挂念家人,便不再推脱,告了假匆匆走了。
小翎一去,更是一室冷清。云低关了窗子,坐在炭炉子边上拨拉着烧的通红的炭块,思绪不由控制的胡乱飘飞。
记得小时候,谢府的除夕办的十分隆重,还时常置有驱赶山鬼瘟神的爆竹。将竹节置于火上烧出“噼噼啪啪”的声音,说是能够驱赶山鬼和瘟神。云低幼时最喜这项节目,但是因为怕谢郎君看见,她又实在不敢太近前去,只敢躲在角落里偷偷观望。记得有一年,谢郎君不知为何心情大好,看见了躲在暗处偷看爆竹的云低,不仅没有呵斥,竟然还和颜悦色的让她近前玩耍了一回。那是云低记忆里,谢郎君唯有的一次对她那么温和,像是一个真正的父亲……
“啪”的一声细小声响将云低从那温情的记忆里惊醒,原来是炭炉里烧的赤红的木块爆裂时发出的。
云低又执起拨火的棍子拨拉一番,断断续续“噼啪”之声不断。云低愣愣地望了一会儿。突然起身朝门外走去,走了数步,又似记起了什么,匆匆走向小翎平时置放衣物的储物间走去。
片刻,一个身着粗葛布衣,头束纶巾的瘦弱少年走了出来。踏月朝宅门口走去。这夜众园里奇静,留下的那三两个仆人许是已经安睡,不闻丝毫人声。
少年装束的云低,出得众园,拐了个弯儿沿着秦淮河畔走去。前面几步路有一座石桥,过了这桥便是名满建康的乌衣巷。那里有晋朝最顶级的门阀士族,有晋朝最风流杰出的人物,也有云低自小生长的地方。虽然,那里已经没有了最让她留恋的人,但是,她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回去看一看。
秦淮河畔灯火通明,隔岸有丝竹之声不绝于耳,那是一个繁华多姿、其乐融融的世界。
云低茕茕独行在这凄寒的冷夜里,那些繁华多姿、其乐融融与她只是一岸相隔。却又如隔云端。
约莫行了一刻钟,云低已经过了石桥,到了乌衣巷口。巷子说是巷子其实远不是字面上所展现的模样,乌衣巷极宽阔,一面临河,另一面就是世家大族的奢华宅邸。此刻云低就站在这些气势恢宏的宅邸门口,迟疑着不敢再近一些。
正自踟蹰间,见有一辆马车急急从石桥向这方向行来。云低忙向侧边躲一步,凝目看向马车。
细看之下便惊异的发现这马车竟然是谢氏府上的。驾车之人自己也甚熟悉,记得好像是岐伯膝下二子,名唤福泉的。福泉一路扬鞭促着马车疾行,像是有什么要紧事儿要赶着去做。
可是,这大除夕的,福泉能有何要事?云低不由纳罕。
马车经过身畔时,隐隐一两句交谈声从车窗里溢出:“这大年夜的,真是折腾。”
“哎……谁说不是。只是听说这谢中丞服散毒发了,只怕是……咱们也只能辛苦一趟了。”
“服散的?可不是神仙也难救,便是咱们去了又能如何?”
……
马车渐行渐远,云低呆愣当场,手足冰凉。
这许多日子,她时常会想起当日谢郎君厌恶轻蔑的话语,她时常会想起谢郎君卡向自己脖颈的双手。她时常觉得,与那人,恐怕再无情分可言了。
然而,为何,现在自己会觉得如此恐慌,如此的惧怕。云低紧紧握住手掌,在心中告诉自己:云低,你不是不在乎么,你在怕什么?你不该害怕。
半晌,云低颓然松开成拳的双手,一行清泪怆然而下。那是自己唯一的亲人啊,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真是一语成谶么。云低双手捂上自己的面庞,倚靠着一堵石墙呜咽不成声。
“晋人不是一向最重视除夕,怎么有你这么哭哭啼啼的?”云低正悲泣不止间,突闻一个清越的少年声音说道。
云低霍然抬头,怪不得声音熟悉。云低大步迈上前,一把抓住来人的衣袖,仓惶道:“龙驭。龙驭。你救救我父亲可好?”
来人正是几天前云低与小翎在健康街巷中遇见的少年龙驭。龙驭赠与云低的那瓶药膏,后来小翎用着,竟然真的不出三日便全好了。云低见识也不算短浅,何曾见过这种奇药,可见这制药之人实非常人。
此刻云低也顾不上问龙驭是否便是制药之人,只想先求了他应下来再说。
天色漆黑,只有旁边府邸门口上挂的大红灯笼里透出几许微光,龙驭竟半天没认出面前穿着寒酸的瘦弱少年是谁。
云低见他一双桃花眸满是疑惑,便急道:“我便是前几日在豆粥店与新安公主起了争执的那人。可曾记得?”
龙驭恍然道:“哦……原来是你。你怎地打扮成这模样了。”
云低忙说:“且先不说这个,龙驭,你可懂得医术?可会治五石散之毒?”
龙驭得意道:“虽不知你说的是个什么毒,但是我可没有医不好的病症。”
云低听他这样一说,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有了着落。正待开口求他,又听龙驭说道:“可是现下我忙得很呐,可没工夫帮你看病,改日如何?”
云低松开抓住龙驭衣袖的双手,一揖到底,颤声说:“求小郎救救我的父亲,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少年龙驭见她这番模样,只好回头四处查看了一番,才无可奈何的道:“真是啰嗦的很。你且告诉我你家在哪里。”
第二十八章 别梦依依到谢家
第二日,小翎不放心云低一人留在众园,大早便赶回来探视。
果然,才进门便听得守门的一个仆人说,云低已经是病恹恹地躺在了床上。得了伤寒。
只是虽说病了,倒是比平时格外多些开心,小翎尚未进门就听见云低特有的低婉声音咯咯地笑了两声。心下纳罕道:女郎平日里鲜少有高兴时候,怎地这病了反而开心了些。
一进门才知道缘故。只见云低斜斜歪躺在胡床上,面前置有滚着茶水的小炭炉,她正笑盈盈的同对面的一个少年说话:“太医署的几位太医皆是年迈,你倒不怕把他们吓出点什么。”
那少年背对门口而坐,却不是惯常见得跪坐,而是大喇喇地坐在一张简巧的胡椅上。正在手舞足蹈的与云低说道:“我哪里晓得里面竟有那许多人,只是急着进去替你父亲医治,进去了才发现一屋子人……”
这时云低已看见了走进来的小翎,忙扯了扯那少年的衣袖,对小翎说道:“小翎,你怎么就回来啦?”
少年回过头来,看向小翎。一双桃花眸熠熠流光,虽然只是一个看似十岁左右的少年,但是也足见容貌秀美。
小翎愣了一下,才回道:“小翎担心女郎自己一个人……这,这位公子……”
云低笑道:“小翎难道忘了?他便是上次赠药给我们的龙驭。”
小翎霎时满面通红地低下头,呐呐道:“小翎自然记得,只是龙公子怎么会在众园?”
云低见小翎这模样,心中一动,也不敢细问,只说:“昨夜我回家探望父亲,巧遇到的,我父亲身体微恙,幸得龙驭救治才得以好转。”顿了顿又道:“龙驭在建康有事要留几天,还未寻着住处。我便请他先在众园安置下来,本想着今日便着人去告诉你家郎君的。”说完有些局促的看着小翎。
云低也算是众园的客人,如今却私自留住他人,确实有些逾矩。但小翎听云低这样说,只觉得心里莫名就升起了一些雀跃之情,忙抬头回道:“女郎不必麻烦,稍后我去禀明郎君即可。想来是无虞的。”
云低淡笑看向小翎,眼中一些意味深长直看得小翎不敢直视。
小翎复又垂首说:“若女郎无他事,我就先回去向郎君禀明事由罢?”
云低说:“去罢。”
看着小翎慢慢走出去,云低才渐渐止了笑容,面上带了几分凝思。一旁的龙驭将手往云低眼前摆了摆,说道:“想什么呢。”
云低沉吟半刻说道:“无事,龙驭,你昨日看着我父亲可还好?这五石散的毒可清干净了?”
龙驭摇头道:“五石散的毒是常年服散日积月累下来的,非是一剂药便能彻底清除。其实也不能称之为毒,只是常服散体内燥热郁结,日久自然体魄难全。”
云低急道:“你是说,我父亲的病症,没有痊愈?”
龙驭说:“这病不是一蹴而就,要医好也绝非一日之功。我已留了方子给那些太医,只要你父亲能好好按方调理,便能痊愈。”
云低这才放下心来,亲自执壶给龙驭奉上一杯茶,口中说道:“谢谢。”两字虽轻,意却至诚。
龙驭伸手随意的接过来,调笑道:“看来这茶珍贵的很,我若不医好你父亲,还难喝到。”边说着边啜了一口。
茶才入口,龙驭脸上的笑容一僵,“哇”地一声吐了出来。口中胡乱说道:“这是什么东西……”
云低惊诧的看着他又是拿清水漱口,又是拿锦帕擦拭,十分狼狈。疑惑自己是否烹的茶味道不对,执杯饮了一口,并未觉得什么不妥。便问道:“有何不对么?”
龙驭将将止住口中那股子辛辣苦涩的怪味,见云低竟然饮得泰然自若,讶然道:“你饮的这是什么东西,不觉难以入口么?”
云低说:“不就是茶么?有何难以入口的?”
龙驭皱眉拈起茶盏置于鼻端轻嗅了一下说:“怎地你这茶里置了这许多乌七八糟的东西,全将茶的清香味道毁了。”
云低疑惑道:“烹茶不都是如此么?”突想起龙驭其人,许多行止都与晋人十分不同,便踟蹰着开口问道:“莫不是,龙驭并非晋人,所以用不惯晋人的饮食?”
龙驭为难的挠着头说:“其实我也不知自己是不是晋人,据说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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