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司马聃从不计较这些,整日里吃喝玩乐、放荡不羁。因而,方才虽然已有不少人认出微服的穆帝司马聃,却没人去主动拆穿。一是因为司马聃既然微服,自然不想被打扰;二是在场的这些,皆是顶级世家大族,真心把没权利的小皇帝放在眼里的也没几个。
再说这新安长公主,云低也是知道的。新安长公主司马道福并不是司马聃的姊妹,而是司马聃父皇康帝的堂妹,就是司马聃的堂姑。照理,司马道福并不该得长公主这么尊贵的称号。原来,司马聃与司马道福年纪相仿,自小一起长大,感情甚笃。这长公主的称号却是司马聃做皇帝这么久唯一主动去向褚太后求的。褚太后毕竟是穆帝生母,何况又对之心怀愧疚,自是满口应下。对司马道福又封又赏,比之真正的公主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二人的身份摆在那里,就算是无甚实权,毕竟也是天潢贵胄。那份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雍容贵气,一般贵族还是很难企及的。
然而云低细看了半天这二人的行事,他二人一会儿窜到这张桌席上去尝尝,一会儿又跑到那一桌去品品。言谈之间竟似小儿般无忌,丝毫不顾及皇家的身份,真真的荒诞,不怪乎这些贵族子弟很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忽而,一阵喧哗声自入口处传来。远远只见一群宽袍广袖,行动洒脱的士族子弟向这边走来。他们中间簇拥了两位少年,距离尚远,看不甚清楚,只觉这二人气质出众,这么一路行来仿若鹤行鸡群,生生把一旁的高贵士族子弟比了个云泥之别。
那一群人渐行渐近,吸引了许多目光。只听得新安长公主极兴奋的声音嚷道:“阿聃,其他的不说,这院子里的郎君,定然别处难寻!”
原本嘻嘻哈哈正喝酒的司马聃,突地抬起头来,缓缓回过头去注视来人,眸中晦暗难测。
许多人被新安这一嚷吸引了目光,云低也循着大家的目光看去,才看清来人,就暗暗叫苦,怎地今日这般凑巧。
云低广袖下的小手悄悄向苑碧的袖子扯了扯,拉回了她的思绪。
苑碧将将收回目光看向喧哗处,就撞进了一双漆黑无暇的眼眸,那眼眸净黑显得稍有些森冷,与往岁相比有多出些莫测的神气来。
这眼眸的主人也正静静打量苑碧,他与另一少年被簇拥在人群中间,与苑碧云低所站之处仅几步之遥。这两位少年郎远观就是鹤行鸡群一般,近看更是有风华绝代之感,晋朝本多美男子,且况士族子弟容貌出众者更是十之八九。这两位少年,把周遭的一群士族子弟皆衬的毫无颜色,那容姿之妙,意会即可言谈却难。他二人一个身着月白色长袍,一个身着浅蓝色长袍,身量相仿,容貌又都是上上成,偏偏还生出迥异的气质来。一个似霁月孤冷傲然,高高悬于九天;一个似清风纵横洒脱,难以捉摸。
一身月白长袍的正是与苑碧有婚约在身的王良,他停下脚步,并不在意四周女郎们炽热的目光,也不顾簇拥他而来的士族子弟的疑惑。静视了苑碧一刻,那目光是审视的,带了些肆无忌惮,像是在查看属于自己的物品。
苑碧见他这种目光,当下恼怒至极,重重冷哼一声,倨傲地昂起头颅道:“君目光灼灼似贼也!”
四周唏嘘声顿起。
“女郎不灼灼望向良,又怎知良灼灼望你?”
王良这么一说,苑碧气噎,一时竟答不上来。
四周的唏嘘声变成带了些嘲讽的笑声。一个小小的女声说道:“自以为美甚,竟敢对良郎如此无礼。”
苑碧净白的脸孔气地泛出红来,狠狠地瞪了周围一遭。
王良见状竟低低笑了。这是云低自认识这人第一次见他笑貌,这一笑将他漆黑双眸中的森寒稍减几分,整个人显得温和了许多。他似是与往岁有些不同了。不,应该说是,很有些不同。
笑闭,王良再开口竟然语气柔软且温和:“你更美了些,甚好。”这就好似是检视完毕属于自己的物品,做了一句结语。
“这谢家女郎竟然识得良郎?”
“原来良郎竟有心悦之人……”
“这是哪个谢家女郎。抢了我的良郎?”
“这女郎许是身份高贵,竟得琅琊嫡氏青眼。”
……
周遭喁喁窃窃的议论声,断断续续说着。听这些议论,这王良似乎在士族中颇有盛名。
苑碧已是咬紧了嘴唇,气得说不出话来。也无甚可说的,现下,她确已是王良未过门的妻,有媒妁铁证。
“阿良,莫再胡闹了,谢中郎片刻将至。”
说话的却是王良身侧,有着清风气质的蓝袍少年。他的声音华美而润,且极富穿透力,一言既出好似整个梅林中都荡满了他的话语。先时有个擅清啸的阮籍,云低猜想,这少年的声音若做清啸,定然也不差。
四周的人听了少年这一句似是得了提醒,喁喁窃窃之声减弱。各自又端方地谈玄儒去了。只余那些含羞带怯望着两位少年的女郎,仍时不时偷偷瞄向二人。
王良侧目看向蓝袍少年,也不显恼怒,淡淡地一句:“献之,这女郎便是谢氏苑碧。”
蓝袍少年闻言,略一思索,面上显出些好奇,也静静地打量了苑碧一番,华美的声音刻意压低了些,说道:“甚美,很不错,不枉费你一番周折。”这话也不知是对王良说的,还是自言自语。
两人说完也不再交谈,径自带了身后的一群士族子弟入了梅林赏花去了。
第九章 一曲弄梅惊四座
就在云低已经百无聊赖,恨不能将头顶的一树梅花数上一遍时。这宴会终于要正式开始了。
只见园子另外一边的亭台楼阁间漫步走来一行人。打头的是几位年长者,约莫正是此间主人谢中郎一行了。
谢中郎一行人刚行至梅林中,就听得其中一个朗朗的声音说道:“谢某让诸位久候,深表歉意,然则,等来了戴逵戴安道,诸位也不枉今日来了一遭。”这声音中歉意倒没有许多,一股子自得却实实在在。想是这位戴安道是为极难得的人物了。
云低只觉这名字实在有些熟悉,稍稍抬头,见林中诸人听得谢中郎一言都急急向这席间聚拢过来。云低就趁机打量谢中郎一行人。最前中间的一位应该就是方才说话的谢中郎,他左右各站了两位年纪稍长的长者,都是儒雅端方、面含温和笑意。其后还有几位年纪轻轻的俊美郎君,云低匆匆一瞥也不敢再细看,无从知晓哪位是戴安道。
手臂上突然传来一道强力,是苑碧死劲儿攥住了她的衣袖。
云低惊诧的看向苑碧。苑碧目光定定,却是越过了云低又越过了谢中郎看向他身后的方向。
是谁,让苑碧如此失态?云低想起来时车窗外的一瞥。心中突突。总觉得慌乱得很。
“今日只谈风月,诸位可自入席,不用拘于虚礼。”谢中郎说完偕同身侧两位长者率先入席。
余人也自寻了位置入席。一席约莫三四人,云低略略看了一下,今日的小宴实在盛大,除却添茶倒水的仆婢竟仍有三四十之多。零星散落在林中铺了偌大一片。时下士人最爱清谈,三五不时的聚会很繁多,但一般都是几个人的小宴更便于交谈,像这种规模的宴会并不多见。
苑碧带着云低捡了离众人稍远的一席入座,想来是为了云低更不引人注目。
才刚坐定,一团阴影笼罩过来,云低稍一抬头不意外地看见王良和那蓝衣少年朝旁边的席位走来。
蓝衣的少年见云低望来,灿然一笑。这笑容不似王良,只是冬阳融化冰雪后凉薄的暖意。它带了一种奇异的力量,让人觉得虽天气晦暗,依然如沐春风般。就好似……对了,就好似许久前那个吹叶笛的少年,笑容里满是安抚的力量。然则,吹叶笛的少年那笑容,是温和宜人的,让人不自觉想回其一笑。而这少年的笑,似拨开云雾般的耀眼璀璨,甚至让人无法直视其容光。
“不知小姑是谢氏哪位女郎?”声音依旧华美而润,说出来的话却让云低心下一坠。
“那足下又是王氏何人?”苑碧直直看向蓝袍的少年,压根忽略了他一侧的王良。
蓝袍少年一撩衣摆,十分闲适的跪坐在苇席上,执壶倒了一杯桂花酒,朝苑碧和云低的方向一举:“在下琅琊王献之。”
云低惊得差点从席上一跃而起,幸而生生的按捺住了。原来这位少年就是王逸少的第七子,名满建康的王献之。
这时王良也端正地跪坐在了王献之的旁边,斜睨了苑碧一眼。
这意味,不言而喻。
苑碧也不言语,心道我问只归问了,并没有要回答你。
苑碧从不肯在人前把云低说为婢女。却又万万不敢凭意气说出实情,这中间且不说对谢中丞的清誉多有毁伤,把一个没入族谱的姑子说做士族女郎,这追究起来也是大罪。
苑碧也自执壶倒了一杯酒,朝王献之一举,一饮而下。
王献之又是一笑也不再说什么。一旁的王良却颇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唇角。
云低一直不甚明了这王良。
婚姻乃大事,更何况这王良似是在琅琊王氏中还颇具分量,他的婚姻真得能因一时少年意气就决定了么?
若不然,他又为了什么让族叔来定下苑碧。对一个仅一面之缘,且这一面并不愉快的女郎,他竟是动了心么?
且就看王良今日对苑碧的态度,也实在看不出究竟是喜是恼,实在让人费解。
这厢王献之二人才刚坐下,就见司马聃姑侄二人不知是从哪里冒了出来。新安嘴里还直嚷着:“幸好没有被谢老头发现,不然给告知了太傅又是一通说教。”
话说他们二人加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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