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拨开那枝琼华,与云低四目相对时,云低忍不住在心中赞叹一声:佳人倾城,当如是。
这女子肤色极白,仿若凝脂,更衬得一双墨染般的眸子熠熠生辉。峨眉淡扫,朱唇点绛,整张面容也仅是略作粉饰,却精致的再看不出任何瑕疵。或者说,原本就毫无瑕疵,这装饰也只是锦上添花罢了。她的身量比通常女子略高,及腰长发随便挽了一只翠玉簪子,显得整个人清爽而又秀挺。面上始终挂着的温婉笑意,恰似为了衬托这满树繁花,真正的笑靥如花,人比花娇。
先前拨开的那枝琼华,还堪堪在她耳边荡了几下,头顶还有细细碎碎飘落下来的琼华花瓣。她就这样微笑着朝云低走了过来,好似这琼华树中走出的一位仙子。
愣了半晌,直到这女子快走到面前,云低才意会过来,自己竟然看得呆了。
“女郎可是云低么?”
明明从未见过这样绝世的一张容颜,可这温婉的声音,又仿佛似曾相识。云低微蹙了眉头,复又打量她一番,才问道:“你是?”
“我见过你,可是你没见过我。”女子面容上的温婉笑意渐渐散去,“我是慕容颜。”
慕容颜。
云低脑海中乍现出当日被容楷所困时心中的那份苦痛和无奈,自己曾经那么毫无防备的信任过他……
云低唇角溢出几许自嘲的笑意,垂首低声道:“原来是故人……”
“女郎可是还在责怪当日哥哥的鲁莽?”
云低抬头静静看住慕容颜,并不开口。被自己信任的人欺骗、伤害,那种痛苦,不是简简单单几句责怪,便能过去了。至少,自己心中这结,再难解开。哪怕明知容楷也只是为了他更亲近的人,不得已而为之。要说原谅,也是不能够。
慕容颜微微叹息一声道:“当日我病情危急,哥哥心系我安危,又怕龙驭不肯在到达豫州前去帮我医治,才会仓促间做出不合宜之举。事过后哥哥也后悔不已……他是真心把你们当做朋友的。”
“当做朋友,就该当知道,龙驭纵使淘气一些,也不是见死不救的人……他又怎知,我不会为他改变行程?”
云低语气中的气愤显而易见,慕容颜凝视云低片刻,才道:“女郎,你也曾有过最疼爱的人罢?你该知道,什么叫做关心则乱……”
关心则乱……最疼爱的人……
云低忽然想起了苑碧,若病倒的人是苑碧,只怕自己也是赌不起一丝一毫的。这么想着,云低蓦然觉得有些释然了,容楷他并非没有错,可他别无选择。
慕容颜温婉柔和的声音复又缓缓说道:“其实我和楷哥哥,并非一母所生。楷哥哥的母亲地位尊崇,他又是长子,自小在家族中便是最耀眼的所在。而我的母亲,不过是父亲在战场上掳来的一名战俘……我自幼体弱,母亲身份卑微又不得父亲喜爱,在家族中,可说是毫无地位……人人都弃我如敝履,都欺我如蝼蚁。只有楷哥哥不嫌弃我……原本我的病症,是活不过十八岁的,是楷哥哥硬将我的性命留了下来……”说到这,慕容颜突然苦涩一笑,“哪怕是那么不可能的奢望,楷哥哥都要设法满足我的心愿……”
听着她娓娓道出的身世,云低渐渐觉出几丝痛惜,这么美好的一个女子。却也难逃多舛的命运。自己又与她何尝相似,自幼多病又在家族中受尽欺凌……幸而,自己有一个苑碧,她也有一个容楷。不幸的是,容楷尚在,苑碧却再没有了……
云低正自想的出神,突听慕容颜提到叔夏二字。茫茫然地问道:“叔夏?你识得叔夏?”
“何止识得……”慕容颜面上原本尚带着几丝回忆的伤情,在提到叔夏时,马上焕发出容光。
云低将将觉得仿佛那里有些不对,就听慕容颜果断地说道:“叔夏他是我此生认定的良人。”
云低猛然一惊,直直看住慕容颜。
慕容颜也一收原本看向亭外的目光,转过头来,瞧着云低。
“你瞧,这些琼华树,便是叔夏为我手植的。”
慕容颜这一句话说得满足又洋溢着几丝炫耀,云低只觉得这一变故来的突然。震惊之中倒未辨出慕容颜语气中藏着的那么几许不确定之意……
第六十四章 高山流水有知音
叔夏,他是我此生认定的良人。
那女子,是那么的耀眼。仿若满天的流光璀璨都集于她一身。
她这一句,说的那么果决。好似海枯石烂也不会改变的诺言。
一个是公子世无双,一个是佳人再难得。
很好。很般配。
且况,他们之间,是有情的。
想到这点,云低突然觉得有些无措,先前渐渐笃定的一些东西,又仿佛不那么确定了。桓伊究竟是爱自己还是爱慕容颜呢?若非钟情自己,为什么又费尽周折要娶了自己?
一连串的问题像一团乱麻,在云低的脑子里越扯越理不出头绪。
半晌方才按下心神。云低蓦然将头一昂:既自己想不清楚,便该去找清楚的人问个清楚。
刺史府占地虽广,其实里面真正住着人的院落却不很多。因此从云低所住院落到桓伊住处并不太远。云低虽只走过一两次,也算勉强识得。
一路行至桓伊住处门外,云低才又突然觉得有些胆怯起来。就这样寻了去,该如何开口呢。说到底,自己与桓伊的关系不过是一个契约,自己凭什么去质问他。
正踟蹰间忽然听到院落内似乎有人在高声笑谈。中有一人笑道:“慕容兄莫不是真要叔夏娶了令妹吧?”这人声音净澈,笑声清朗,如高山流水一般令闻者觉得舒逸。
云低一怔,将正欲推门的手收回去。
“叔夏,此次豫州我祝你脱困,很是违逆了父亲。可是你我相交多年,颜儿又因你受困夜夜不得安眠,我便是拼着被父亲责罚,也要来解豫州之困……叔夏,颜儿是我最疼爱的妹妹,她钟情于你,我护了你周全,也就是护住了她的幸福。”
桓伊直直看向慕容楷,眼眸中七分笑意又含了三分嘲讽。这个慕容楷,明明是来携恩图报,竟还能说的这样冠冕堂皇。可他话里话外又分明带了意思,若是娶了慕容颜,也就能理所应当的得到慕容楷的助益。思量片刻,桓伊瞧着慕容楷正声道:“慕容兄于我有恩,本不该拒绝你的美意,只是眼下府上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倒是怕委屈了令妹。”
慕容楷环视了一眼周遭的一应大红色装饰,略皱了皱眉道:“叔夏为何会突然大婚?听说是豫州被困时与你有多患难情的?”
桓伊目光淡淡,却掩不住的带了几许柔情,“是,豫州被困,她孤身一人奔赴城楼,说是要与我同生共死……”
慕容楷揣摩着桓伊的神色,眸光一闪道:“一女子能有这等勇气倒也难得,叔夏若真心喜爱,也可纳了她。我相信颜儿不会没有这点容人之量。”
桓伊半晌没有言语。
站在门外的云低却如遭雷击般愣住了。慕容楷的意思,就是要慕容颜做夫人,自己做妾么?那言语中的轻慢之意,那种施舍般的口气……令云低气的浑身哆嗦,强自摁住了想要推门而入的念头。
桓伊他会应下么。
是他定下的约,说要娶她。是他对她款款柔情,是他对她说的喜爱。
桓伊他不会答应的吧。
可是,慕容颜,是那么耀眼而又完美的一个女子。桓伊这样爱洁之人,都愿意为她亲手植下琼华。难道他对她就没有喜爱么。
云低的脸色渐渐苍白起来,她越来越不能确定,下一刻桓伊会说出怎样的答案。心中好像被一根丝线缠绕住了,愈揪愈紧,愈揪愈紧……
“慕容兄,恕叔夏不能如尔所愿。”
桓伊这句话一出,站着门外的云低突然觉得心中一暖。耳畔反反复复回顾着那一句:不能如尔所愿,不能如尔所愿……面上不自觉地挂上一抹笑意。
好一会儿才意会过来,忙伸手在面颊上揉了揉,将那笑意抹去。心里却止不住有点惶恐起来。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何听到桓伊拒绝慕容楷的要求,竟然……竟然这样欢喜。
莫不是真的动了情……
究竟是从何时开始,有了这样的心思……云低面色一沉,迟疑着朝园内望了一眼,面上神情复杂,终是没再去敲门,转身快步离去。
桓伊眸光一转,瞧见门外那一角白色的衣袂一闪而逝。转而朝向满面怒容正欲发作的慕容楷道:“叔夏现在不能应许慕容兄所愿,只因叔夏与那女子曾有约定,以一年为期。若叔夏不能心属于她,她便自行离去。”
慕容楷怒容稍霁,面带疑惑道:“哦?竟有这等女子?倒不怕坏了名声,若不能得真心,宁肯自请下堂?”
桓伊正色道:“确是如此。”
慕容楷微蹙眉头,思虑半晌方才开口说:“既如此,叔夏也不能失信于一女子。颜儿的事,便容后再议吧。”
桓伊略一整衣袍,郑重的对着慕容楷行了一揖。
此次豫州之困,以慕容楷的身份能做到这样,实是有几分情谊在的。
慕容恪早早得了消息,便做好了坐山观虎斗的妙算。只等看桓伊和符秦两败俱伤的好戏。不料想最后被自己的儿子釜底抽薪坏了计划。慕容恪驭下严明,决不会因为是自己的儿子就稍有放纵。慕容楷此次班师回去只怕不会有善果。
若说慕容楷唯一的私心,应该就是想帮自小疼惜的妹妹达成心愿。
偏偏仅此,桓伊也不能应允。因而难免对慕容楷生出几分歉意。
慕容楷连忙扶住他的衣袖,朗声道:“叔夏,你我相识于幼时,虽然长大后因身份所限,各自为谋。但是在楷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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