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驭见店家迟疑,忙说:“你不须紧张,我只是觉得这茶的口味颇类一个故人的烹茶手法,因此才有此一问……不知教你这法子的是否是一位女郎?”
店家一听这话,方才应道:“这清心茶馆确实是一位女郎提议开设的,也算作是此店的大半个主家。但不知与公子所说的是否是同一人。”
“可是一位与我年纪约莫比我大上三两岁的?名唤云低?”
龙驭这话一说,不仅是店家一愣,连一旁的小翎也停下动作,下意识朝店家打量了一眼。一看才发觉,这不就是当初云低女郎救下的那个豆粥店的店家么?怪道龙驭会朝他打听女郎的事情,莫不他知道女郎的去向?
店家仍犹疑着不肯开口,只因云低月余来,为这清心茶馆的开办出谋划策,曾与自己几次照面之下才告诉自己她的名字,且再三嘱咐,若有旁人问起这茶馆的主家切莫提及自己的名字。这锦衣华服的小公子倒确实说话听着极真切,又能知晓女郎的名字及这清茶的来历,定是与女郎关系匪浅。只是不知女郎所说旁人,是不是包括这公子了……
这店家吞吞吐吐眼看着是不肯说实话,龙驭心中就有了几分眉目。正想着怎么套出他的话来,对面小翎倒先开了口。
“店家,店家,你可还记得我么?”
黝黑脸的店家细细一看对面那俊俏的姑子确实有几分面善。
小翎笑道:“可还记得当日我们家女郎从新安长公主手底下救过你那一回?”
店家回想起当日云低救下自己时身边的确是跟了个小姑子的,复又惊诧道:“你说当日里要抓我那人竟是长公主?”
“不然你以为谁有那样跋扈的气派?”小翎撇着嘴道,“我家女郎为此可大大的得罪了那一位。吃了不少苦头。”
当初被长公主私兵钳住又兼正家店面乱作一团,店家心下惶惶并未注意到要抓自己的是新安长公主。只知道应是身份极尊贵的一位贵人了,却不料竟是皇室公主。这才第一次听闻,当日里云低是冒了怎么样的险救下自己的,她自己这么些日子却是只字不提。店家当下里更对她敬重万分。
眼见当日这说话的小姑子也是当日跟过云低的人,店家也不好再坚持闭口不答。默了片刻选了个折中的法子,对小翎拱了拱手道:“这茶馆的主家不甚爱与人交涉,我也不知是否是二位要寻的人。不若这样,二位可留下名讳住处,待女郎再来,我告知她此事。当真是故人,女郎自然会去寻你们。”
小翎与龙驭对望一眼,也别无他法,只好照此做了。恹恹的去了。
好在此一行也算大有收获。
刚回到乌衣巷王府,龙驭二人就急急将这事告知了王献之。
王献之沉吟片刻,请来了府里掌卫戍的头头名唤卓清的。
卓清年纪不太大,便掌了王府里大部分的守卫之权,也算是个极有头脑的。他自王良年幼时起,就直属王良管辖,也可以说,王氏的的守卫之事泰半是由王良说了算的。
那一日自听说云低已经回了建康,王献之就吩咐了卓清去查清此事。现下,却是龙驭和小翎先无意间有了线索……
王献之面色不甚好,华丽润洁的声线压的有些低沉,“卓清,我知你跟随八郎多年,在王氏很有些权利。便如此,你就可随意置我的命令与不顾了么?”
卓清将头一垂,“郎君见谅,近来因要补齐折损的暗卫,在下实在忙得昼夜不分。郎君交待的事我早吩咐了下头去查,只是不得闲日日去督着,想来他们是偷懒了。我这就回去严斥他们。”
一番话说的不卑不亢,声音洪亮,合情合理,真是滴水不漏。
王献之面色愈发阴沉。心知是自己当年因云低之事与王良产生了些龃龉,这卓清只怕是不会在这事上帮自己分毫的。只怪自己糊涂。
挥手喝退了卓清,王献之疲惫的坐到榻上,静静的瞧着窗外出神。
直到日暮西斜,他才端了几上凉了的茶水一饮而尽。凉茶极涩,王献之想,或许我该去亲自去尝尝那清心。
第七十六章 究竟何人是思存(上)
清心馆后堂。云低手中拈了龙驭留的条子:龙驭,乌衣巷王府。望见字来寻为盼。
上面是龙驭的笔迹,她认得分明。
她也很想去寻他和小翎。
自豫州一别,已是数月未见龙驭。小翎更是年余不曾蒙面,都不知那孩子长成什么模样了。
只是,他们现下住在王府。
想起初回建康时,王府门口那一段不愉快的回忆。云低是真的不愿再靠近那座宅子。
尽管谢府与王府同在乌衣巷,这么些天每每进出,都不免路过王府,云低却是早早就将车帘垂下。只想着能不再见最好。
不再见王府。不再见王献之。
他是那般看自己的,还要怎么相见……
眼看着云低手中攥了那条子唉声叹气了半天。粥店店家有些着急,心想莫不是自己给女郎添了麻烦。可云低只是哀叹,又一句话不说,让这个憨厚的汉子实在是毫无办法,只能干巴巴着急着。
只到云低一语出,店家才如临大赦。一颗悬着的心这才下去一些。
云低豪未察觉店家的局促不安,仍自盯着手中的字条,道:“阿兄,你那日里见着他们,看着他们可好?”
这粥店店家才放下点的心又蹭蹭窜了上去,一头汗水的比划着:“女郎女郎,我不是说了,你唤我周成便可,万不敢再喊兄了,小的哪里敢担当。”
云低斜他一眼,“你比我大上这许多,让我直呼其名的喊去,是要我多不懂礼数么?”
这周成本就憨厚,被云低这样抢白一句,更是张口结舌答不上话来。可他只是摆手表示拒绝,怎么也不敢应那一句兄。
这许多日子相处下来,他知道,以云低的言谈举止、智慧气度定是世家大族受过教导的女郎。但虽云低极其和善,从没有看低过任何人,他却从不敢僭越半分。这样身份尊贵的一个女郎,又曾对自己有救命之情,在他眼中就是神一般的高高供着,怎敢僭越。
云低不想与他再纠缠这话题,只问“那小公子同与他一起来的姑子瞧着可好?”
周成擦擦额汗回说,“小公子看着挺好。那小姑子似乎是在同谁怄着,神色郁郁,但是精神也是极好。”
“那他们都说些什么?”
“那公子先是问起这烹茶的法子是何人教授的,又提起您的名讳,说是故人。我想着您嘱咐的话,就没多说,只让他留了条子。那姑子是没说些什么。”周成又想起小翎说起的新安长公主的事,心说既然女郎不想多说,那我也不再多问,可这份情是记下的。
云低拍拍额头,“怪不得露了马脚。我怎么忘了,这烹茶的法子原是龙驭教我的。”
周成讶然,“您是说这烹茶的法子,是那位小公子教的?”
云低呵呵笑道:“正是,你我现在靠着这清心茶财源广进,却该知道,真正教我们受益的,就是那位小公子。”
“那公子看起来比您还小上几岁,怎得居然会想出这样的法子。真让人难信……”
云低想了想,“龙驭自小不在晋国长大,他家乡的许多习惯想来是同我们不尽一样。”
云低曾经听龙驭讲起过许多次他的家乡。据说那地方也是在晋国境内的。但是因为位处于一座深山的峡谷中,鲜为外人所知。谷中所居者,皆为龙氏一族,世代学医,除却每年派专人出谷采买,余者皆是只许在年满十八时出谷一次。
龙驭是谷里第十一代独苗,上无姊兄下无弟妹,自小受尽宠爱,凡事有求必应。
直到他上面一代最小的一个叔父,出谷回来之后,向他讲了外面的许多乐趣。他便一再缠着曾祖要出谷,却被言辞斥责了一番。
这件事儿倒成了龙驭一个心病,镇日里除却吃睡,再提不起旁的性质。
直到忐忑的拿定注意要私自出谷……
每每讲道私自出谷的事儿,龙驭总是以一声长长的叹息为结尾。用他的话讲,只怕回去之后,毒打一顿是轻的。反正只要还余一口气,曾祖总是救得回来。
想到此,云低轻轻的笑了。
一旁站着的周成奇道,“女郎笑甚?”
云低一醒神,这才发现周成还在。就挥手让他自去忙活。
手中的字条已经被攥的有些折痕,云低将之摊平到小几上,认真的理平整。
她这一生,不敢妄自菲薄说命不好,却真真是运道不济,统共长到这么大,能说得上交情的人都屈指可数。
像龙驭与小翎这般亲近的人,更是难得。
她很珍惜这缘分。却奈何总不能如愿相见。
窗外已经有轻盈的柳絮飘舞,有新开出的花儿招了蜂蝶来采蜜,又有刚抽叶的枝芽迎风轻摆,云低只是认真瞅着几上那副字条,整个清新馆后堂再无旁的动静。
云低就这么想着那些过往,心下有几分惆怅。
恍然听到有些嘈杂的声响,云低愣愣的瞧了瞧窗外空无一人的院子,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多会儿却见周成急忙忙跑了过来,对云低一拱手喜滋滋道:“女郎,我们茶馆声名怕是又要大增了。”
云低有些心不在焉地唔了一声。
周成又自顾说,“连王家的九郎都来了我们茶馆,只怕不多日我们的茶馆又要再增几个店面了。”
云低眸光蓦地一闪,王氏的九郎?“你是说琅琊王氏的九郎?王献之?”
周成有些得意,“正是九郎献之。可见得我们的清心馆现在已是盛名在外。”
云低只是低头喃喃,“九郎献之……子敬,子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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