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离行- 第1部分

1　长途客车上
我坐在远离家乡的长途客车上，窗外是渐去渐远的各式建筑。每当我离开家乡去往另一个地方时总会觉得再也不会回来这里，于是一路沉默。

　　在学校里最期待的事情就是放假，虽然在家里同样是无聊。也许是因为在家不用参加各种考试的原因。我一直都希望过一种自由散漫的生活。一天的时间都由自己来支配，所有的事情都是自己想做的，没有事情做闲着更好。而在学校就会身不由己，课程表规定了我该在什么时间去什么教师上什么课。在家就自由多了，抱着电视看一整天都感觉是幸福的。

　　暑假结束，我又一次踏上了异乡求学的道路。客车上有一半是大学生，一半是外出打工的农民。这趟车是从家乡通往甘宁唯一的一趟车，早上天不亮就出发，天黑的时候就能到达。大学生大都沉默，农民工则滔滔不绝。

　　坐在我旁边的女生靠在椅背上，试图入睡。

　　客车就要驶出县城时，我在心里感叹了一下，因为出了县城就是甘宁市的地界了，这就意味着我在离乡背井。

　　农民工们一直在说着平常在村子里闲聊时的玩笑话，售票员也加入其中。车上一半安静一半热闹。有一个说话不着调留着胡须的男人说话最多，也最讨人厌，大家都不愿意怎么理他。也不知道他们究竟聊了些什么，后来留胡须男人与售票员发生才争执。

　　留胡须男人指着售票员说：你这辆车天天跑，挣了很多钱吧。有钱大家分，俺也不用你分，车票钱就被别要了。

　　售票员说：我们跑车也有成本啊。买这辆车的钱至今还没有挣够。你看这油价一天比一天高，能挣几个钱？

　　留胡须男人说：油价高是阿富汗打仗打的，俺又不是美国，说了也不管用。

　　售票员说：别人都给了，就差你一个。

　　留胡须男人说：俺没钱，就有一条穷命。

　　售票员说：不给钱，真要你命。

　　留胡须男人说：有种你就拿去。

　　售票员喊了一声停车，司机立即减速并刹车，客车瞬间静止。我们都不由自主向前倾了一下。坐在我旁边的女生终于睁开眼睛。

　　售票员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然后说：东哥，派十几个兄弟开车过来。我在县城外的梨园附近。没什么大事，有一个人活够了，找我帮忙。

　　留胡须男人呆立不动，售票员下车徘徊。和留胡须男人一个村子来的都劝他快下车远跑，此时，留胡须男人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下了车向梨园跑去。

　　一辆小面包车迅速赶来，速度之快胜过警车。从车上下来八个人，其中一个是女孩。售票员指着已经跑到梨园旁边的留胡须男人说：追上去，打。

　　七个青年小子从不同的方向包抄，很快留胡须男人就落入鱼网。一阵拳打脚踢之后，七人才分散开来，留胡须男人躺在地上闭目养神，已经无法动弹。刚才还生龙活虎，此刻半句话都讲不出来。我终于体会到了人生的无常。

　　售票员重新走进车内，说：谁跟他一个村的？

　　有几个人站了起来。

　　售票员说：他是我叫人打的，我不抵赖。你们出来一下，跟我商量商量这件事该怎么解决。

　　那几个站起来的农民工跟着售票员下了车。

　　司机也下了车，站在那群商量对策的人中显得忧心憧憧。留胡须男人被人扶起来靠在了一棵梨树上。梨树上挂满了梨子，再过不久就会成熟。

　　几乎所有的农民工都下车去看热闹去了。车上的大学生都没下去，挤在窗户旁向外看。坐在我旁边的女生始终无动于衷。我只不过有些许难过，因为不知要等多久。

　　过了十分钟，那群人还在议论，大家在车里都不耐烦了。又过了十分钟，那群人还议论个没完，有几个学生下了车。半个小时过去后，那群人依然没有议论出结果，车上就剩下我和旁边的女生，其余的人下车活动去了。

　　留胡须男人终于安静了，躺在梨树上睡得很香。我想再讨论半个小时就没有意义了，就算那时留胡须男人不是流血不止而死也会被成熟的梨子落下来砸死。

　　我不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看到一个人由生到死的全过程，不禁叹起人生无常。望着此刻的留胡须男人我觉得这人很可怜。

　　旁边的女生问我：你看什么呢？

　　我说：我在看梨。那些梨就快熟了，可我现在要去另一个地方，看不到梨熟时的忙碌人群了。今年又吃不到家乡的梨了。

　　她说：我也是这样。在甘宁什么水果都吃，总觉得没有家乡的梨好吃。

　　我说：这些梨曾是全县经济发达的希望。

　　她说：我因为这么听人说过。听说以前这里的梨全国各地都有人来买。

　　我说：就是因为买梨的人太多了。大家才想歪点。梨不够卖，就在箱子里装上土疙瘩充数。结果这些梨再无人问津了。

　　她换了话题，问我：你怎么不下去？

　　我说：不到目的地我从不下车。

　　她说：真巧，我也是。

　　我说：我从来都不看热闹，特别是这种无聊的热闹。

　　她说：我也是。

　　我说：我喜欢一个人做所有的事情。

　　她说：我也是。

　　我说：我不喜欢跟陌生人讲话。

　　她说：我也是。

　　我说：我是因为看了一部叫做《不要跟陌生人讲话》后的电视剧后才这样的。

　　她说：我也是。

　　我说：我是男人。

　　她说：我也是。不，不，我不是。

　　她害羞地低下了头。我望向窗外，那群人的议论还没有停止，个个都口沫横飞。

　　我说：等待的时间最是漫长。

　　她说：那就聊会天打发时间吧。

　　我说：本来我以为那个留胡子男人是装死的，现在看来是真死了。

　　她说：最多是晕倒了，怎么会死。

　　我说：我说他装死是有原因的。一个人怎么也打不过七八个人，所以在挨了几下拳脚后装死会让那些打他的人住手。一个人装死一个小时有可能，可一个人坐在堆满大粪苍蝇乱飞的梨园装死就不太可能了。要是他晕过去，都一个小时也该醒了，但他毫无动静，所以我确定他死了。

　　她说：我这可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死在眼前。

　　我说：我也一样。

　　她说：人死很平常，可不该这样死，耽误了我赶车的时间。我平常最讨厌有人浪费我的时间。

　　我说：我也一样。

　　她说：我也不愿意在一个地方长久地等待。

　　我说：我也一样。

　　她说：我是个女孩。

　　我说：我知道，早就看出来了。

　　她笑了一下，不再说话。我再次望向窗外，人群已经停止了议论，目光都朝向县城的方向。不一会儿，警笛声响起。一辆警车和一辆救护车先后赶到。警察从车里下来，询问了几句后将售票员带走。那个留胡须男人被抬上了救护车。两辆车又响着警笛飞快离去。人群先后上车。

　　司机终于坐到了驾驶座上，让我有了启程的希望。那个随着那七个青年小子而来的女孩代替了原来那个中年男人成了售票员。售票员待大家坐定后关紧车门。然后，客车缓缓启动。

　　车子没走多久，坐在我旁边的女生就睡着了。我想她是一个需要依靠的人，因为她倒在我的肩膀上才睡着的，其余三个方向她都未选择。这时正是一年里最热的日子，另外一个人的温度让我倍感温暖。我调了调空调的转头，冷风吹向我肩头。

　　没有人再说话，安静了许多。我望向窗外，重温那远去的建筑。那些建筑平庸无趣，我渐渐有了睡意。

　　我要合眼时，耳边有声音响起：让我看一下你的车票。

　　我睁大眼睛，看到那个新换的售票员。我把车票拿出来，递给她说：我坐这辆车很多次了，这是第一次有人查票。

　　售票员说：我这是第一次做售票员，所以要认真点。

　　售票员把票还给我，说：她是你女朋友吗？

　　我说：不是。

　　售票员说：那她怎么靠在你身上？

　　我说：她睡着之后就随着车子左摇右晃，在刚才那个路口车子加速向左拐使，她由于惯性向右倒去，于是就靠在了我身上。

　　售票员说：这样啊。

　　售票员说完向前走去，没有去后面查别人的票，我很是不解，然后问：你怎么只查我一个人的票？

　　售票员停下来，说：我看到你旁边的女生这么漂亮，有见你这么难看，还看到她躺在你身上，以为是你绑架了人家就来问问。没想到是一场误会。

　　售票员笑着走到车门口，然后坐下。

　　窗外渐渐有了夜色，模糊中远方通红一片。太阳终于下班回到了家，温度随之下降。我渐渐有了凉意，把空调转头拨向别人的方向。

　　靠在我肩膀上的女生终于醒转，睁着迷离的双眼说：天都黑了，我说怎么越来越冷呢。

　　我说：幸亏你睡觉不流口说，否则我的上衣就没发要了。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嘴角说：我本来是不打算睡觉的，可汽车一直都在摇晃，就像在摇篮里一样，摇着摇着就睡着了。

　　我说：你在睡着前的几秒里肯定是清醒的。

　　她说：为什么？

　　我说：你周围有四个方向，前后都是椅背，左面是走廊，右面是我。在你就要睡着是，你的潜意识告诉你，你往后倒就会往前撞，你前倒就会往后撞，你向左倒就会摔在地上，于是你很干脆地向右倒去，虽然那时你的潜意识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向右倒的好处。

　　她说：不是这样的。

　　我问是怎样的。

　　她说：可能是在我就要睡着时车子突然向左怪，由于惯性我就向右倒，恰好你在右面，所以就倒在了你的身上。

　　我说：有道理。

　　此时，售票员再次来到，随口说：你刚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