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画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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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与画眉-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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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觉得高高的天花板在那里摇摇欲坠,脑海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正当她急得手足冰冷的时候,忽然听到台下有人鼓掌高叫了一声“好!”,声若洪钟,压过了满场戚戚促促的嘈杂人声。园子里忽然就静了下来,柳絮抬起茫然的双眼,机械地向台下一望,见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正在几个随从的簇拥下边鼓掌边一路走了过来,对周遭完全视若无睹,脚步虎虎生风,径直从侧边台阶蹬蹬蹬上到台上。

    柳絮茫然不知所措地站着,那男人毫不在意地向随从手中接过一个硕大的花篮,递到她手中,双目如电,在柳絮脸上盯了几秒钟,便露出一个温和而深不可测的笑容,俯下头在她耳边轻轻念道:“问晓来谁染霜林绛?总是离人泪千行……”

    柳絮心头一震,万分感激地低声道了一句“谢谢”。那男人的脸离自己不过寸许,浑身氤氲着烟草和香水的混合味道。

    柳絮见他三十来岁的样子,头发理成短短的寸头,根根立着;白净净的四方脸儿,眼睛慵懒地半眯着,好象还没睡醒的模样,可是斜睨着人的时候,眼中却是精光四射,令人不由自主浑身一凛;身上是宝蓝长袍,外罩黑缎马褂,金灿灿的怀表链子斜吊在胸前,煜煜生辉。

    那男人听柳絮低声道了谢,唇边那丝笑意忽而变得意味深长,又死死盯了她两眼,伸手在她肩上轻轻拍了两拍,从袖口里掏出一个红封套,从中抽出几张票子转身冲台下高高扬起抖了两抖,复又回过头微笑着塞进柳絮怀中的花篮里。

    台下的随从立刻高声叫道:“常五爷打赏小玉秋五百块!”

    柳絮如今的艺名已经改为小玉秋。

    台下顿时一片惊呼和咋舌之声,哄然一片叫好。

    柳絮呆呆伫立着,还没有反应过来,后台的柳承贵毕竟处江湖多年,惊魂甫定后抓紧时机冲琴师连使眼色。琴师会意,立刻重起调门,柳絮方才醒悟,向那男人微微躬了躬身,再轻道了一个“谢”字,便接声唱了起来:

    “问晓来谁染得霜林绛?总是离人泪千行。成就迟分别早叫人惆怅,系不住骏马儿空有这柳丝长。驱香车快与我把马儿赶上,那疏林也与我挂住了斜阳。好叫我与张郎把知心话讲,远望那十里亭痛断人肠……”

    这一次唱得再无差错,中气十足,一气呵成,婉转低回,荡气回肠。

    那被称为常五爷的男人早已在众人簇拥之下上到二楼贵宾包厢里落了座。柳絮这边声音才落,他那边斜叨着雪茄,早遥遥地大喝一声“好!”,便领头鼓起掌来。顿时场内掌声雷动,喝彩之声不绝于耳,声浪高得几乎掀翻房顶。

    散了场,灯光大亮,柳絮站在场上鞠躬谢了几次场才得下台。

    一进后台,柳承贵立刻呵呵笑着迎了上来,将手巾递到柳絮手里,笑道:“丫头,你成了!”

    锦红也凑了上来,伸手在柳絮脸上掐了掐,语气微酸,皱眉笑道:“好福气呀,有阔主儿捧你呢。我那《拷红》唱得也不赖,怎么没人理我呢?”

    柳絮抑制不住心底的兴奋,拉住她的手笑道:“瞧瞧,瞧瞧,好大的醋味儿。你怎么不说我还忘词儿了呢?差点就丢了大人啦!”

    “就是!人家是四姨奶奶请来捧场的,怕你砸了锅才上去给你救个场,你可别自作多情瞎臭美啦!”锦红撇着嘴假意不屑地说道。

    “是是是,就是这么回事儿!”柳絮擂了她一拳,锦红也绷不住扑哧笑了起来。两个人立刻叽叽咯咯笑成一堆儿。

    两个人只顾笑了,没提防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响动,一个女子将椅子猛地一推站了起来,一边不耐烦地扬着声音高叫道:“陈妈!去把老刘喊过来,给我换个地方卸妆!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跟我一个屋里待着,烦死了!刚上台唱了几句戏就美得不知道姓什么了,笑死人……”

    柳絮吓了一跳,忙向那边一瞅,却见一个妖娆女子手里拿着一面镜子,脸上的妆面刚卸了一半,身上行头还没脱去。正是之前唱《武家坡》的粉艳霞。

    此刻,她正冷着一张脸遥遥盯着柳絮,目光冷淡而不屑,唇边似有若无的冷笑中隐隐有一丝不易觉察的妒意。

    柳絮忽然惊住了,天啊,今天自己的西厢竟是作为压轴戏上场的!以前,压轴的一定是粉艳霞吧?今天,她的戏码居然被往前挪了挪,既不是开场,又不是压轴,完全是在一个不尴不尬的位置上。这种安排,对一个名角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污辱!

    柳絮绝对不敢相信这是有意的安排,她想,一定是四姨娘她们安排戏码的时候疏忽了,错了次序,以至于自己无意间抢了粉艳霞的风头。

    可是,自己一个混天桥的默默无闻的小青衣,头一天来就压过名角去,总是不大合适的。这么一想,柳絮不禁有些内疚和些微的惶恐。她遥遥地冲粉艳霞点头笑了笑,刚要说两句歉意的话,却见四姨娘一阵风地从外面走了进来,看见柳絮便拍手笑道:“你这丫头,今儿差点给我砸了锅!”

    她嗔怪地在柳絮脸上拧了一把,马上又得意地笑道:“幸亏我早请人埋伏好了,给你救了场,不然的话你说说,你可怎么收场?这回你这丫头可应该好好谢谢人家!”

    说到这里,不容柳絮回过神来,四姨娘马上扬着声音冲着帘子外头娇滴滴地喊了一声:“五爷!您倒是进来呀,站在外头做什么?小玉秋这儿正准备谢谢您哪!”

正文 第十七章 去,还是不去?

    柳絮一呆,便听得帘外有人咳嗽了一声,接着,门帘一挑,那常五爷倒背着双手慢条斯理地踱了进来。

    柳絮略有些紧张,头微微低着些,轻轻说了一句:“谢谢常五爷,要不是您,今天我就下不来台了。”

    常五爷将手一摆,“甭客气,四姨奶奶的面子我怎么能不给?她要捧你,我常五自当出一把子力气。我看你这丫头也满机灵,一定能出息。”边说,边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瞅着柳絮,往前走了两步,抬起一手便将她额前垂下的几绺发丝帮她拢在了耳后。

    柳絮不防,猛地吃了一吓,象被火烫了一般迅速后退了两步,瞪大的眼睛中满是戒备之色。

    常五爷便负了手,扭头冲四姨娘哈哈一笑,“这丫头,有点儿意思。”

    四姨娘是何等人物,曾经风月场中打滚多年的,当下眨了眨眼睛,已然心知肚明,脸上闪过一抹暧昧之色,立刻扬着声音笑道:“今儿算是小玉秋的开门红,这么着吧,我来作东,上庆丰楼叫上一桌,让小玉秋陪着五爷好好喝两杯。一来是庆祝庆祝,二来也算答谢五爷救了咱们的场。”

    柳絮听了,心里沉了沉,本能地便想推辞,当下低声道:“四奶奶,刚刚下台的时候走得太急了,一不小心撞在了门框上,现在这头晕得很,只怕是去不成了。能不能改天……”

    四姨娘听了,脸一沉,“这丫头,真是不会说话儿。五爷给了你这么大的一个面子,你别说头晕了,就算是发着高烧,也应该挣扎着去坐坐。”

    一直坐在远处卸妆的粉艳霞忽然嗤地冷笑一声,拖长了声音讥诮道:“上不了台盘儿的乡下丫头!四奶奶,瞧您花了那么多心思在这样的榆木疙瘩身上,不一定有多少好处哟,没准儿啊还砸在您手里头。”

    四姨娘立刻调转头瞧着粉艳霞,笑意盈盈道:“可是说呢,能有几个人象粉老板这样水晶心肝玻璃人儿呢?粉老板刚来我们春明的时候,那装束,那言谈举行,看上去还不如这丫头呢。可是您心眼儿多活泛哪,可比她强多了,机会一来立刻就能抓得住。瞧瞧,这才几天呀就攀上司令了,这谈吐作派也跟那大家子小姐差不离儿啦。如今,反倒连我都得巴结着您呢,哈哈哈……”

    粉艳霞听了此话,心里很不受用,眉头就皱了起来。正待要说两句硬话,常五爷已经哈哈笑着走过去执了她的手,道:“只顾在这儿说话,没看见粉老板竟然也在。上次在汤司令府邸里见过粉老板的海量,走走,今儿四姨奶奶请客,咱们大家伙儿一道去,喝它个痛快的。”

    常五爷自幼父母双亡,八九岁就混迹于四九城,本是市井泼皮一般的人物。十几岁时打过群架,买卖过人口,放过阎王账。被官府抓去跪铁锁,上夹板,也并不曾皱一皱眉,讨一声饶,官司愣叫他挺了过来;二十啷当岁开始贩私盐,设赌场,开烟馆。干这些营生所要俱备的心路,手段,胆魄他一应俱全;到得三十多岁时常五爷已是手眼通天,黑白两道皆能呼风唤雨,即使军政权贵人物也多有和他称兄道弟者。

    此刻,他一手携了粉艳霞,另一手揽住四姨娘的腰,笑嘻嘻地往外就走,边扭了头随意地对柳絮哈哈笑道:“丫头,赶紧的,一块儿来,我瞧瞧你跟粉老板谁更海量。”

    走了两步,不见动静,回头一瞅,见柳絮两手交握,低着头,却是纹丝没动。当下常五爷脚步一滞,脸上笑容立刻收了,两眼微微一瞪,定定地瞅着柳絮,鼻子里“嗯?”了一声

    四姨娘与常五爷相识已有二十年。

    当年她还是来凤楼里数一数二的红姑娘时,常五就是她的常客。当时他不过是街面上一个小混混,兜里没一个大子儿就敢大模大样地坐在她房里吃花酒。她最知道他的脾气性格,满面春风之下隐藏着心狠手辣;最喜欢软玉温香抱满怀,却从无怜香惜玉之心。

    此刻四姨娘见柳絮站着不动,心里一凛,生怕这个傻丫头得罪了常五,那自己要力捧她的全盘计划就要泡汤。当下也不看柳絮,只把头扭向柳承贵,皱眉道:“怎么,柳掌柜,是不是你不点头,孩子就不敢去呢?”

    柳承贵适才站在那里见他们几人言来语往,脑子里瞬间已翻了几个个儿。常五爷的名头在天桥混的时候已经如雷贯耳。天桥的艺人当日经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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