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护士是个日本女人,见柳絮来了,当下操着半生不熟的中国话黑着脸道:“不是嘱咐过你们家属,这里不能离开人吗?你们跑到哪儿去了?她现在烟瘾正发作着,你先去把这两天的看护费补上。另外,下个疗程的治疗费和住院费要提前交了。”
柳絮忙陪笑道:“麻烦您先打开门,我进去瞧瞧她。”
“不是跟你说了,她现在正犯着烟瘾,你进去做什么?她现在情绪不正常,可能会打人……”
一语未了,只听得屋里传来一连串“嘭嘭”的声音,柳絮忙踮着脚尖又向屋里一瞧,见锦红坐在地上,两手揪着自己的领子,正拼命把脑袋往墙上撞,边撞边“啊啊啊”地大叫着。
柳絮心惊肉跳地看不下去,一把抓住那护士的手,哀求道:“您打开门让我进去吧,她这样子脑袋都要磕坏了”
护士想了一下,便掏钥匙开门,边说道:“她说什么你都别理,记住了——已经打过针吃过药了。过一会去交钱,别忘记了。”
柳絮推门走了进去,锦红听见声音,猛地扭过头,立刻连滚带爬地扑了过来,死死抓住柳絮的衣襟,仰起一张糊满了鼻涕泪水的肮脏的脸,不停地哆嗦着,牙齿打着颤,哀哀地悲鸣着:“求,求求你,给我烟,给我烟抽,求求你……”
柳絮用力抱住她,见她额头上已是青紫一片;身上火烫,象发了烧一般,心里更是惊慌,忙回头冲护士说:“护士小姐,您快来看看,她是不是发烧了?”
护士只略瞅了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抽大烟的人犯瘾的时候就是这样子,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锦红早已挣开了柳絮的怀抱,一边满嘴里语无伦次地叫着:“我给你们磕头了,给我口烟抽吧,你们行行好……”一边趴在地下就连连磕头。
柳絮五内俱焚,潸潸然落下泪来,猛地把她搂在怀里,哽咽道:“锦红,你咬牙忍一忍,挺过去就好了……快来看,我给你带好吃的来了,咱们不抽烟,咱们喝鸡汤……”
边说,边急急地从地下的柳条篮子里往外一样一样端菜,一样一样指给她看:“喏,韭菜炒鸡蛋,这是烧茄子,还有这个,大鸡腿你闻闻,香不香?来,我喂你……”她从钵子里倒出一碗鸡汤,小心翼翼地端到锦红唇边,柔声道:“来,喝一口,我炖了两个钟头呢,香着呢……”
锦红的眼神忽然变得凌厉起来,暴怒地大叫道:“你糊弄我我要烟给我烟”猛地抬起手一扒拉,便将柳絮手里的汤碗扫到地上,哗啷一声摔得粉碎,汤汁四溅,泼了柳絮一身。
柳絮呆了一下,咬着嘴唇默默地将墙角里两只鸡腿捡了回来,掸了掸上面的灰尘。锦红劈手将鸡腿夺了过去扔在脚下,一顿乱踩,踩得稀烂,一边咬牙切齿地咒骂着:“浑蛋们,狗*养的,全他**没一个好东西你们合着伙害我,害我……”一边骂着,那呼吸越发急促起来,脸泛潮红,眼神迷乱,忽然一把扯开自己的衣服,狠狠掐着自己的脖子,躺倒在地上,痛苦地痉挛扭曲着身体,在地上来回翻滚起来。
柳絮吓得手足无措,跪在地上努力想拉住她的手,一边惶惶然问护士:“您快想想办法,这,这可怎么好……”
护士耸耸肩,“没有什么好办法,配合打针吃药,只能扛着吧。好在她也不算很严重。”
足足闹了一个多钟头,护士来给打了镇静剂,锦红方渐渐朦胧睡去。柳絮撸起袖子看着胳膊上的几块淤青,将锦红乱草一般的头发理理好,这才关上门去交钱。
“一个礼拜就要一百五十块钱么?”柳絮站在交费处惊呆了。住院的时候钱是冯思齐交的,她不知道竟然这么贵。
“看护费没有算在里头,要另算的。”高高的柜台后面,那人面无表情地说。
柳絮茫然地站了一会,她身上没有这么多钱。
“你到底交还是不交?”更加不耐烦的声音。
“我……”柳絮咬着唇,声音低了下去,几不可闻地问道:“那么,如果不住院,可不可以每天只过来打针呢?”
“药水也不便宜,算下来一个礼拜也要五六十块。”柜台后面的人不再看她,不屑地扭过脸去。
柳絮走回了病房,默默地坐在床头,望着锦红熟睡的脸,决定接她出院回家里住。物价飞涨,手里那点钱实在经不住花,只能回家去自己戒烟,还方便照顾。家里人多,还能时刻看着她。柳絮只是担心,福生看见她不知会有什么反应?
正文 第八十四章 城头变幻大王旗
第八十四章 城头变幻大王旗
柳絮从医院里走出来,已近黄昏。她一边默默地盘算着回去后该怎么跟她爹说这件事,一边顺着脚往街市里走。她寻思着把锦红接回来,让她还住原来那间屋子。小桃和青杏已经被家里接走了,那间房空着,正适合静养。
她替锦红买了新的床单枕头布和几样日用品,忽然想到这里离仁爱女中很近,过了马路拐个弯就是,倒不如顺路去看看秀芝。主意一定,见天色已不早,柳絮便抱着东西急匆匆向马路对面走去。
学校内外仍是静悄悄一片,柳絮走到门口,忽见那树荫下面停着辆洋车,福生正站在那里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着。
柳絮有些纳闷,学校还没复课,这里不是正经车口,福生怎么到这儿等活来了?转念间马上就想到锦红,不如干脆就跟福生直说锦红要回来了,也许他们两个能破镜重圆也说不定。
打定主意,柳絮走过去,微笑着叫了一声:“福生,你怎么把车放在这儿了?能拉着活儿吗?”
福生亦未想到柳絮会突然出现在眼前,猛不丁神色间倒有两分不自在似的,两手下意识地往身后一藏,讷讷地笑道:“也能拉一个半个的……”
柳絮正踌躇着该怎么把话题和缓地引到锦红身上,忽听福生背后传来一阵“嚯嚯”的鸣声,倒吓了一跳,犹疑地问道:“福生,你拿的什么东西?”
福生见躲不过,只好假作轻松的伸出手,手掌心里握着一只玉米秸编的拳头大小的精致的小笼子,笼子里有一只通身碧绿的蝈蝈正在奋力地振翼高歌。
“呀,蝈蝈,真好看”,柳絮挑了挑眉毛,有些惊诧地瞧着福生:“你什么时候喜欢玩儿这东西了?”
福生摸着脑袋,嘿嘿笑了两声,脸上的神情越发不自然起来。
远远地有人忽然清脆的叫了一声:“福生”一个娇俏的身影翩然而至,到得跟前方诧异又惊喜地叫道“柳絮你也来啦”
柳絮见秀芝今天没作蓝衫黑裙的学生打扮,而是换了一件苹果绿的软缎旗袍,外面罩着乳白的绒线衫,乌黑的齐耳短发用同样苹果绿的缎带束着,整个人显得清爽而俏丽,不禁由衷地微笑道:“秀芝今天真漂亮”
一向大方的秀芝此时却有些忸怩起来,遮掩地扭头去瞧福生手里的蝈蝈,惊喜地低声道:“哎呀,你还真抓了来了?我那天不过是随口说说的。”
福生的脸有些发红,微微瞟了柳絮一眼,忙有些局促地解释道:“她那天说一个人住在学堂里怪闷的,连点儿声音都没有。我就说等我收了车空闲了抓只蝈蝈给她……”
秀芝便把嘴一嘟,皱眉道:“这个家伙太抠了,我本来说我在城里人生地不熟的,烦他帮我去买只画眉鸟来,他咧着大嘴说,一只鸟还要花钱买?还要喂它粮食?人都吃不上粮食了你说说这人,怎么抠门儿成这样了……”边说边摇头叹息。
福生讪讪地笑道:“你不是说屋子里没个声音怪闷的慌的吗?这东西野地里到处都是,又不糟蹋粮食,你把它挂在窗户上,比鸟叫得还好听呢。”
秀芝便撇撇嘴,不屑地“切”了一声,脸上却流露出一丝满足的欢喜神色,将手里一条折叠成豆腐块儿的雪白的毛巾递了过去,故意绷着脸说道:“喏,送你条毛巾作为交换——别整天用褂子擦汗,邋遢死啦。”
福生摸着脑袋嘿嘿一笑,将毛巾接了过来,瞧了又瞧,道:“这么白的手巾,擦我这又是泥又是汗的脸,糟蹋了……”
秀芝不由分说,劈手抢过毛巾,强行搭在他的脖子上,含嗔带怒地使劲儿白了他一眼。
柳絮却已经看呆了。
她听着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度其神色,便已然明白他们二人大概互有好感了。柳絮心里一时间悲喜莫辨。她偷眼瞧着福生一度消沉的脸上重新有了些光彩,再瞧秀芝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含羞带怯,波光流转,心里实在是为他们高兴;再一转念想到锦红如今憔悴不堪的样子,鼻子又猛地一酸。
她把要对福生说的话又悄悄地咽了回去,微微一笑道:“我出来的时间不短了,得回去了,你们俩慢慢聊吧。”
秀芝却一把拉住她的手,笑道:“难得今儿又见面,不如咱们一起在城里逛逛吧,晚上我请你们吃顿好的。”
福生皱了皱眉,摇头道:“可上哪儿逛去呢?今儿城里到处都是兵,还是老实待着吧。”
“到处都是兵?怎么回事,在哪儿?”柳絮不由瞪大了眼睛急问。
“我今儿看见天坛乌乌压压的全是扛枪的兵;今儿拉了两个客人,听他们说吴大帅吃了大败仗,逃到南方去了;说是奉天的张大帅如今接管了咱们北京城,要重新组织政府什么的……我也听不太懂,你们识文断字儿的,买份报纸看看兴许就清楚了。”他看着柳絮惊诧的样子,又补充道:“我早上拉活儿的时候,的的确确看见一队一队的兵从西直门进来,远远地听见他们不少是关外的口音。”
秀芝突然望向柳絮,忽闪着长长的睫毛,说道:“哎呀,这样说的话,不知道那位姓宋的长官现在是不是就在城里呢。要不然咱们去打听打听?”
柳絮有些失笑:“打听他做什么?再说,上哪儿打听去呢?”
秀芝抿着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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