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思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接声道:“我干什么了?你能把话说清楚不能?”
福生狠狠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咬牙切齿地低声骂道:“你这个没种的王八蛋你让絮儿怀了孩子,还让她一个姑娘家自己跑到医院去打掉,你干出这么对不起她的事,结果还去娶了别人,你还算个人不?这次又把她的好亲事搅和了,我,我真想揍死你”
他一边说,那酒劲儿有些撞了上来,不觉伸出一只拳头在冯思齐面前晃了晃。
冯思齐脸上已经呆了,顾不得福生一股股喷到自己脸上的酒气,直直地瞪着他潮红的面孔,惊愕地问道:“我……让絮儿怀了孩子?这是从何说起?谁这么无聊造这种谣?”
“造谣?”福生的声音顿时高了八度,“你这小子果然不是个好东西,到现在都不承认这样的事谁敢造谣?”
“你的意思是,絮儿自己说的吗?”冯思齐的心忽然一沉。
“她一个女孩家自然不可能直接说这样的话,但是……反正我们都知道了”
“你们?你们是谁?”冯思齐心里忽然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
福生张了张嘴,恼恨地将脸扭到一边,他连提到“锦红”两个字都觉得羞耻。
冯思齐的脑子却在急速地飞转,将过去一年中的种种瞬间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他忽然想到那一次,柳絮忽然莫名其妙地到工厂里去找他,问他布朗博士医院里的事,问她,却又吞吞吐吐地不肯说……
他猛然瞪大了眼睛,一种恐怖的感觉悄悄爬上心头,他定定地瞅着福生,哑声道:“是不是去年秋天,絮儿去了一家德国医院,锦红跟她一起去的?”
福生冲他翻着白眼,冷哼道:“你这不是都知道,还装什么蒜?”
“可那次不是的……她只是……”冯思齐喃喃自语。然而他忽然茫然地住了嘴。不是吗?真的不是吗?她那次去医院到底是干什么,其实自己还真不知道
想到这里,那种不可抵制的心慌感一下子就将冯思齐紧紧地抓住了。他强自镇定地说道:“我只想听你明明白白地说一句,是不是絮儿亲口跟你说的,她——怀了我的孩子?”
福生将手里的酒壶猛地往栏杆护板上一顿,怒声道:“屁话,她怎么可能亲口说这样的话?可是……”他咬了咬牙,终于还是一口气说了出来:“锦红说了不是一样么?絮儿都默认了,你还敢跟我装蒜”
冯思齐脑子里轰的一声,脚下有点发飘。他无论如何不能,也不肯相信,去年那个时候,正是他跟柳絮两个人浓情蜜意的时候啊,柳絮怎么可能会背着他做出那样的事——跟别人怀了孩子?不,不,绝不可能,绝不相信他心中惊涛骇浪翻江倒海着,脸上却是呆呆的近乎麻木了。
费力地舔了舔嘴唇,他哑声问道:“锦红现在在哪儿?”
“她在哪儿我怎么会知道?她跟我有什么关系?”福生脸涨得通红,横眉立目,象一只临战的斗鸡。
冯思齐见这种情形,也懒待再跟他多说下去,冲福生微微点了点头,说了声:“我的客人来了, 我要进去陪客,改天聊”,拔脚便进了包间。
福生在后面“喂喂”地叫着,一路跟过来,冯思齐厌倦地将门“砰”的一声大力关上,将福生关在了外面。耳内听得福生还在外面砰砰地砸门,嘴里不知嘀嘀咕咕地在咒骂什么,冯思齐心烦意乱,满心里只觉得暴躁和烦闷。
他在椅子上坐了一会,仿佛椅子上扎满了蒺藜,翻来覆去地坐不住,起身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只觉得一颗心象在沸水中煎熬。烟是戒了很久了,此时却发疯地想吸烟。他脑子里乱哄哄的,在屋里没头苍蝇一般走了几圈,终于拉开门走了出去。
朝跑堂的要了纸笔,简短地给客人留了个言,他便走出了庆丰楼,随便跳上一辆车,心烦意乱地回了家。
柳絮正在厨房里跟几个小丫头坐在一处说笑着择菜,冯思齐在门口探了探头,一声不响地盯着柳絮瞧了半天。小丫头看见了,慌忙站起身,叫了声“二少爷”。柳絮抬起头,唇边含着微笑,说道:“怎么回来得这么早?事情都谈完了吗?”
冯思齐看着她一如往昔的和煦笑容,听着她从容和缓的声音,心中却是五味杂陈,不辨是何滋味。
他一味愣愣地望着柳絮发呆,小丫头们都捂着嘴偷偷笑了起来,柳絮觉得不好意思,便站起身,掸了掸手上的土,走了出来,扫了冯思齐一眼,低垂了睫毛,轻笑道:“干嘛这么瞧着我?没见过?”
冯思齐喉咙里堵着很多话,想一骨脑地问出来,话到口边却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只微笑道:“你又到厨房去了。今天晚上要给我做好吃的吗?”
柳絮抿嘴一笑,“陈家从口外回来,送了两只很肥的山鸡过来,刚老太太说让我看着弄去。”
冯思齐“哦”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柳絮见他只是看着她出神,却又一声不响的,有些奇怪,忍不住问道:“你今儿是怎么了?累了?还是跟客人没谈拢?”
两个人说着话,便信步走出了屋子。
院子里一株梧桐树上的叶子已渐渐枯黄,雨后的秋风里带来了瑟瑟的寒意,那硕大的淡粉色的桐花无声地落了一地。冯思齐捡起一朵桐花轻轻凑到鼻子下面,香味早已不再,沾了泥水的花朵只剩下枯萎的味道。
冯思齐努力微笑着,尽量让声音温柔和缓一些。他注视着手里的花,淡然地问道:“絮儿,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彼此间不应该再有秘密,是不?”
柳絮惊诧地转脸看着他,脸色渐渐凝重起来,正色问:“思齐,你想跟我说什么?”
冯思齐看着她白皙的脸颊,纯净的眼神——这样一个里外通透的小人儿,身躯里怎么可能承载那样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不能相信,也不能承受。但是,如果是真的呢?他仔细神视着柳絮淡定从容的眼神,忽然悚然而惊。如果是真的,这张无辜的小脸就伪装得太好了,好到——有些恐怖了。
冯思齐垂下眼皮,将手里的桐花轻轻的撕碎,微微一笑,道:“絮儿,你的身体都好了吧?我记得去年你去布朗博士那里看病,现在怎么样了?”
柳絮忽然听见他没头没脑的问了这么一句,顿时一愣,眼睛里不由自主浮现了一丝戒备之色。冯思齐不错眼珠地望着她,将她那错愕的神情尽收眼底,心里颤悠悠地又是一沉。
“我真是粗心,后来都没问一声……”冯思齐目光灼灼地望着她,问道:“检查了,说是哪里的毛病?”
“没什么毛病,挺好的。”柳絮故作轻松地说道。
“真的很好?”柳絮眼瞅着冯思齐的脸色微微发白,听他一字一顿地沉声问道:“你没有骗我吧?”
“思齐,你今天怎么了?说话有点奇怪我骗你什么?”柳絮挑着眉回了一句,心里微微有些不安。
“没什么……”他皱着眉摇了摇头,抱歉地笑道:“今天有点心思恍惚。”
他再仔细地向柳絮脸上瞧了瞧,不经意地问道:“咦?那副耳坠子呢?不是找到了吗?怎么老不见你戴出来?”
柳絮不由自主摸了摸耳垂,有些语塞。她绝对不会对他说是锦红偷走了。然而耳边又传来了冯思齐貌似随意的问话:“锦红到底去哪儿了,你也是不知道的吧?”
“找了很久,没有找到。也没在常五爷那里……”柳絮有些黯然。
“她那样子……其实,你心里也是不希望她再出现了吧?”冯思齐唇边笑意犹存,眼睛望着天边的夕阳,淡淡说道。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风尘误
第一百零六章 风尘误
“为什么这么说?”柳絮惊讶地望着他,脸上微有些不悦。
“对不起,我说错了”,冯思齐将脸色一正,缓缓说道:“你去忙吧,我有点事去找四姨说一下。”
他起身往回走,柳絮望着他的背影,心里隐约有点慌慌的。
四姨娘坐在房里,正在对镜梳妆。桌上支着一面腰圆大镜,她先用眉笔将两毛秀眉精心描成细细弯弯的形状,再一丝不苟地将几根略显芜杂的眉毛用小镊子一根一根拔去,突然,她凑近镜子,仔细端详着自己的脸,脸色有点发白。
镜中的自己依旧艳丽妩媚,一双微眯的桃花眼看起来还是那样勾魂摄魄,只是,不知何时,有两条浅浅的鱼尾纹悄悄地爬上了眼角。她惊恐地用手指肚按揉着那两条浅浅的纹路,努力把它们舒展开,可是一放开手,它们依旧顽强地横在那里。
“我居然,开始长皱纹了么?”四姨娘惊惶地用手捂住嘴。她平日里最肯在保养上下功夫,洋行里昂贵的外国护肤品整箱整箱地买来,小厨房里每天按她的吩咐炖着各种滋补羹汤。她一直以自己这张俏脸为荣,当真担得起“肤如凝脂”四个字,即使是相比十七八的少女,也毫不逊色。
她从来也没想过,自己这张毫无瑕疵的粉脸上,也会,爬上皱纹。
“我已经三十七岁了么?”她喃喃自语,越发心惊。
女人的年轻与衰老仿佛就是一夜间的事。尤其是在接近三十五岁的时候,经常呈现出一种反常的娇艳。然而那娇艳就如昙花,短暂绽放之后,就会变本加厉地一路黯败下去,势如破竹,不可遏制。
她猛地一把撩开额前的发丝,仔细向镜中端详着,那光洁的额头上也赫然有了一条浅浅的,却又触目惊心的纹路。
“啊”四姨娘猛地抄起梳妆台上的一瓶法兰西的香水向镜子砸去。精致的玻璃瓶子摔落在地上四分五裂,屋子里顿时弥漫开一股浓郁的玫瑰香。
环儿听到屋子里的响动,在帘子外面探头探脑,嗫嚅着说道:“姨奶奶,二少爷来了。”
四姨娘立刻神态恢复如常,用手理了理烫得卷卷的头发,气定神闲地说道:“请二少爷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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