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钦是较为沉默又不善表达的男生,这一点我在最初认识他时便有了印象,一路上基本很少开口讲话除非问题指向的是他。而周向不是,周向外向幽默聊天时总能很有把握地挑起对方感兴趣的话题。我到现在还能清楚回忆起周向第一次听到诗经名字时候那张想笑却又鉴于礼貌而努力憋着的脸。
从时尚资讯到娱乐八卦以及各种体育消息,那个时候我还不懂很多事情,惊异于一个男生怎么比女生知道得还多。周向能细数出我们那个城市里的哪条巷子里的哪家小店里的哪个牌子的护肤品是正品,哪些是假冒伪劣的。周向给诗经讲篮球赛事的时候还时不时手舞足蹈地比画球场规则,一旁的何钦只是看着笑而不语。诗经听得很开心我也不便插嘴,自己从包里掏出书打发时间。
我已经是第四遍读纳博科夫先生的《黑暗中的笑声》,尽管这本小说在他的所有著作中并不拔尖,即使先生自己也不看好这个故事,评价它就像是好莱坞三四十年代讲述三角恋的蹩脚爱情电影。可我依旧反复读这个故事,因为我喜欢它的原名。我低着头读了约有五六页之后抬头活动脖子的穴位,眼睛扫到对面何钦的时候,他第一次主动开口对我讲话了。
他说:“我喜欢这本书的原名《暗箱》。”
何钦从上车到下车对我主动讲了两次话。第二次是我们乘坐的这趟车在半路上停下给别的班次让道时,他告诉我他喜欢听列车跟铁轨摩擦发出的交错有致的咔嚓声,就像摇滚乐里节奏强烈有致的鼓点声。我想我并不赞成这种观点,但是何钦没有给我表达意见的机会。他说完这句话就把头扭向一边看窗外的风景。
我们这两次不对等的交谈,旁边的两个人丝毫没有察觉,他们一直陷在自己的对话气场内,外人不得干扰。那个时候我便闪过念头觉得周向其实跟诗经挺搭的,毕竟我没觉得有多少男生能讨得诗经的青睐。我看得出周向可以并且已然做到。但那也只是瞬间闪过的念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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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听风吟(6)
在那之前我从不相信书上所谓的那些缘分或者宿命或者天注定之类的扯淡,我一直觉得人跟人的相遇完全充满了偶然性,这个时刻这个地点你遇到了这个人是因为恰好之前你顺着时间走到了这一步,而若你未遇到这个人也必然会遇到其他的谁,完全随机。诗经笑我偏执我也不与她计较,这种事情人与人的看法不同我很清楚,并且你不能期望他人必须与你看法一致。虽然之后依然不信,只是那一次确确实实让我震惊了。
旅行一周回去的候车室里,我跟诗经彼此都是面带倦容拖着大包小包瘫在塑料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候车室里人群嘈杂的交谈声以及来来回回从面前经过的脚步都让人头疼。周向给诗经打招呼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后面是何钦提着行李笑着说“你们好”。
我们从一个城市出发去另一个城市游山玩水、吃喝玩乐一周为了纪念我们中学时期的最后一个暑假。他们从相同的城市出发去与我们相同的目的地一周,是为了在现场看两场NBA球队的比赛,因为高三大概就没有时间与精力每天关注NBA了。我们在同一天坐同一车次开始旅程这些都不算什么。而回程竟还是同一天的同一车次,并且卧铺都是在同一节车厢。我不知道这样的概率到底有多小,只是真的完全同时同地的旅行让我惊异至极。
周向告诉我们另外一位同学要去另一个城市的堂哥那里玩几天,于是只有他们俩带着兴奋而回。
大概是觉得已经混得挺熟了,周向说他忍不住要当面笑一下诗经的名字。他不理解为什么一个女生会被取名为“诗经……失……经……”而且还“临……失……经……”难道家长都想不到会有谐音吗?诗经假装恼怒让他不要再提,周向笑着把话题扯向了其他。
何钦还是像之前那么不善交谈,但总归是强于来时路上仅有的两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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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候我完全未料到,仅仅是在一个多月之后在暑假还未结束之前,诗经便已经开始跟周向交往了。
更未料到的是在不算太久的将来,我竟也与何钦交往了。
给诗经的电话响了很久她才接听,我忘记自己这通电话的目的脱口而出的是“干吗呢这么久才接电话”。诗经顿了顿说跟他爸在一起吃饭呢。我忽然就没了话头,从初三那次起诗经就不太喜欢提起他爸,迫不得已才会稍微讲一下,更不用说与他坐一起吃饭了。我在电话这头没吱声,她主动问我打电话有什么事我才想起是准备道歉的。诗经提高嗓门回我:“舒良你至于吗,你知道我根本不会与你生气,还特意打电话来说。”我笑着说:“我想你了还不行吗。”“你少恶心,我跟我爸吃饭呢,回头给你电邮我先挂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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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其实并没有像现在网上评价的那么糟糕。商业是必须的,大理居住的人也是人,他们也要赚钱也要吃饭也要生活,而那些要求大理仍要保持像古时那样“风花雪月”的人根本都只是些无聊的说客。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专业是经济学的关系,或者是因为糟糕的心情,在网上寻找大理旅游攻略的时候看到那样的帖子就忍不住想要反驳几句。后来干脆放弃了什么攻略,决定走哪是哪看哪是哪。本来就是想要远离现在的生活而已,地理上已经相差了几千公里,所以这些就不再在乎了。
晚上在旅馆上网检查邮件。诗经果然已经写了信过来。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且听风吟(7)
简短但也有力,看见那封信的第一句话我就有种回去见到她一定要先扯着她头发跟她掐一架的冲动。
“舒良你别以为你距离何钦几千公里就真的当离他远了,先别急着否定我的话,你那种自欺欺人的性格我太了解!你最好这一周在大理好好想清楚你想怎么办。我不会劝你一刀两断也不会劝你原谅他,你自己的爱自己掂量。另外,回来之后我有事情跟你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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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的两天大部分都是在市区内度过。吃各种当地的食物,在手工布艺店里学当地人的方言。
第三天才去了附近的景点。从感通寺回去的途中碰到了住我旅馆隔壁的一对情侣,似乎男生准备出国留学读博,而女生已经开始着手在国内的一家企业工作。两人都是上海人,女生却并不像上海女生那样精明又小气,是健谈又大方的人。
晚上在楼下大堂与前台打工的小男孩聊天,那个上海女孩从楼上下来加入了我们。几分钟之后,她约我出去走一圈。
她是想要与我说心事,因我只是旅途中的陌生人,可以毫无负担地倾诉。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表现得像一个善于倾听的聆听者,在我明知道她的想法之下仍旧答应与她出去。或许听一听别人的故事可以缓解我自身所遭遇的巨大痛苦。她在与我两人相处的时候第一句便很直接地告诉我说她其实并不想他离开。大理入秋并不如北方那么早,然而十月底的夜里还是略微有点凉。我将手插在口袋里表示愿意听他们的故事。
偌大的中国我相信像这样的男生女生的故事并不是少数。男生家里情况比女生家里好,在他们交往公开初始男生家里就表示不同意,而女生拗不过男生的苦苦表白仍旧抵住压力私下继续偷偷交往。其实一开始就知道不会得到想要的结局,但是从中学起窦生的情愫到大学被反对时已经沉淀到不是能轻易放弃掉的厚度,于是一直坚持到两人一起读完硕士终于走到了终点。
女生即将参加工作,男生要去大洋彼岸读博,彼此都是成年人承诺已经不是可以说出口的词句,双方心知肚明男生去了美国不会再回来了。这其实是一场分手旅行。但是我仍然有所感动,在大理有些凉的夜里,被触动了。因女生讲了一个细节。在大四已经准备分手的时候,圣诞节一大早收到了快递,那是女生一直想要读却买不到的书。是男生费尽周章通过网络买了英国的原版回来,与书一起快递过来的是一张很简单的贺卡,短短一句话,我依然如此喜欢你。于是感性战胜了理性,在那之后抵住压力继续交往了两年多。
大一寒假生日的前一天,收到何钦快递给我的生日礼物,是美国版的《说吧,记忆》。我甚至都想不起我什么时候在何钦面前提过想读这本书,因为那时基本已经读完了纳博科夫先生的所有小说,却一直买不到这本自传性质的《说吧,记忆》。而直到生日的第二天才发现书里何钦写给我的情书。何钦写字并不好看,只是很普通的男生的字体,但我依旧被感动了。打了电话过去别别扭扭半天才说出自己刚刚看见那封信。何钦说“不迟没关系,”顿了顿接着说,“那么我们交往吧。”那个时候周向跟诗经已经吵架、和好、热恋不知道多少个回合了。
我终于在大理的夜里回忆起了这样最不想回忆到的情节,托一个之前的人生里从未见过而之后的人生里亦不会有交集的女生的福。
且听风吟(8)
之后回旅馆的路上我们各怀心事没有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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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何钦开始交往之前,诗经跟周向是拿我家里当根据地。事实上,我们交往之后依然是根据地。穷学生没有什么钱经常去外面挥霍,所以经常是周末这个提着大包小包的菜那个拎着一堆饮料来我家里自己煮饭吃。这样一个月的花费跟去外面吃一次饭的花费差不多。而由于他们两人总不能置我这个房主于完全不顾,于是通常会喊一个陪场的人来,这个人当然就是何钦了。
何钦是属于那种印象分会随着认识时间的增加而提高的人。慢慢地我发现其实何钦比周向要聪明幽默许多,只是他是较为内敛的人,不太轻易表现而已。有一个周末例行的火锅日,诗经、周向两人因一件我记不太清楚的小事冷战,所以在吃了并不多的菜以及喝了很多瓶啤酒之后双双醉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