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诗经,你还真的遵守诺言带了一个精神饱满的林诗经来见我啊。”我一边泡咖啡一边调侃她。
“那是,你也不想想我是谁。不过,舒良你怎么变得这么胖?美国那些快餐垃圾食品怎么把你整成了这样?你也不至于失恋之后自暴自弃呀!”
她还偏偏用了极为认真的语气,我真想把手中的杯子扔过去。
“你那看起来老实诚恳的男朋友怎么就接受了这张恶毒的嘴巴?!”
“恶毒也是要因人而异的嘛!”
“好好好,贫不过你。快给我讲讲你跟那个叫什么展延的是怎么回事。”
“你还记得初三时我刚转校不久收到的那个包裹吗?”
“我记得啊,你不是说是你旧日同学们给你的送别礼物吗?”
“确实是这样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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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听完诗经讲给我她与展延的恋爱故事,我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种单纯的男生,一直淡淡地喜欢着对方不会做任何浪漫的事情。即使费尽心思构造出来的浪漫也不是出了洋相就是未能正确完整地传达给对方,但是上帝真的会让他们幸运到用那些真诚幼稚以及略显拙劣的桥段打动女主角的心。
诗经告诉我她初中那时准备转学之前其实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因为不懂得与人交际的技巧,几乎身边没有一个亲密的朋友。只有班主任知道。而那班长竟不知何时从哪里得知了这个消息,在某一个黄昏放学后的教室里,拉着诗经在楼梯拐角处要求诗经留给他新的地址,原因是到时候班里的人问起来他作为班干部需要给群众一个满意的班里一位女生不声不响转学的结果。
诗经说那是班里最老实的一个男生,学习成绩好,老师喜欢,从来不会撒谎,易害羞,于是想都没想就给了对方地址。后来收到的包裹里面便是班长征集了全班人在一起一人一句的录音,祝福诗经去新的学校能一切顺利。那个年代还是盗版卡带翻录出来的杂音肆虐的成品。
我责备她这么贴心的事情都不告诉我。诗经红着脸解释那个时候还是有些害羞觉得不好意思与人说。
且听风吟(14)
而这些都不是重点,只是缓慢的前奏。
诗经在林叔叔去世之后整理他在医院用老式收放机听的一些旧时的卡带,从各种80年代末期的流行歌曲里发现了那盘送别礼物。诗经一再强调如若当时没有心血来潮想要再听一遍,现在跟展延肯定还是只是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却几乎从未见面的旧日同学而已。诗经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听那盘祝福,在全班同学祝福完毕之后有大约半分钟的留白,接下来又出现了声音。她说起初她以为是卡带上原有的东西没有被消除干净,但紧接着就发现不是。她说她好后悔自己当初在听完最后一个同学的祝福后迅速按下了停止键,于是直到多年后才发现了那盘卡带的秘密。
秘密就是那段留白之后是那个成绩优秀、老实害羞的班长对转学女生的表白。
她讲到这里我脑海里便浮现出展延那憨厚诚恳的模样,这样的男人在少年时期也只能是用这么闷骚不易被人察觉的方式对喜欢的女生表白,不似那些幽默侃侃而谈的男生会在众人面前捧着玫瑰或者大庭广众之下弹着吉他表白,那样的方式除了能够当时满足女生极其强烈的虚荣心,之后再也没有一点意义。
于是诗经在校友录上找到展延的联系方式,用电脑将那段表白的音频翻录下来发去了他的邮箱。
那段简短的声音里所承载的感情在冗絮漫长的多年之后依旧清晰可辨,这是多么难能可贵的事情。
当天夜里诗经就接到了展延的电话。
而现在诗经便是在展延工作的公司里做法律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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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这样的结局于我来说是我最希望看到的,我希望诗经能找到一个可以真心待她不需多么帅气多么幽默多么聪明的人,只要愿意付出心意去爱护、付出精力去守护她,那还需要些什么呢。
不需要再多交谈我便清晰地感受到诗经在这一年间的变化。
一年之前讲话还是努力隐藏自己不想被别人发觉的悲伤,一年之后便是在讲述中会不自觉地流露出自己因获得平静幸福而心生的安然感。并且在毫不自知中会让旁人得以同样安然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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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了灯躺在床上之后,诗经在黑暗里忽然对我说:“舒良,或许你该再去见一见何钦。这一年的时间他一直不间断从我这里打听你的消息、打听你生活得是否安稳、打听你是否一切都好。我问他为何不自己去问你,MSN又不是没有。何钦说他了解你不愿与一个人交流时即便费尽口舌也不会得到任何好的回应,反而只会让你更反感。而他只要知你过得好便足够了。”我摇了摇头意识到她看不见,翻身过去背对着诗经想了想告诉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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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自始至终未与我提关于周向与沈楚辞的一个字。
我们得以这样亲密便是因我们性格相似,她不提我也不问,我知道等她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起。
我与何钦相约见面的地方是从前我们四人经常去的一家火锅店。何钦诧异我选择了这样的地方,我只是笑着告诉他因为天冷吃火锅会比较暖和。
他点的菜全是我喜欢的,我也不言语。
“舒良,看来去美国一年改变了你一紧张就会不断说话的毛病啊,变得这么沉默我都有些不适应了。”何钦笑着说。
“慢慢适应就好了。”我觉得自己处心积虑是在暗示。
“想来以林诗经的性格是不会告诉你的,所以还是我来说吧。”何钦没有接我的话茬,而是岔开了话题。
“好。我也正想知道周向跟沈楚辞怎么样了。”我觉得自己是在犯贱,有些不甘心,但还是只能顺着他的话题说下去。
且听风吟(15)
“楚辞跟周向在你去美国不到两个月的时候就分手了。”我很惊异是这样的结果,不是说沈楚辞是周向终于认真起来的女生吗。何钦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接着说,“不是你想的那样,周向是真的喜欢楚辞。而是沈阿姨在无意中知道了周向的前女友是林诗经也就是她的长女,于是强烈反对楚辞与周向继续交往。”
我大为吃惊当初悉心背负的秘密原来已是人尽皆知。其实早该明白纸包不住火这样浅显的道理。
“所以就是说,所有人都知道了诗经跟沈楚辞的关系吗?”
“对。”
“诗经知道你们都知道了吗?”
“嗯,她跟沈阿姨和楚辞见了面一起吃了一顿饭。不过之后似乎没再联系了。”
“那周向呢?”
“周向考上研究生之后被派遣去欧洲做交换生了。”
“他倒可以一走了之。”我始终对周向都心存偏见,一不小心就是不屑的语气。
“林诗经是如此坚韧的一个人,出乎我的意料。”那是我第一次听见何钦这么直白地评价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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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弥漫着腾腾热气的火锅桌前又一次觉得自己该遭天谴。诗经独自去见了她十几年都没见过、没有照顾过她的母亲,跟抢了她男朋友的妹妹,这些事情我一件都不知道。诗经没有告诉我我也不问,我不知道诗经是怎样挨过那段艰难的时期的,我在MSN上碰到她的时候她从来没有向我倾诉过。反倒是我一直向她抱怨在美国有多少多少不方便,不习惯美国人与人的交际方式,不习惯美国的饭菜,不习惯美国的一切。
诗经耐心听我讲这一切我却从未试图去聆听她的心声。我懂得她是不想让我担心与她一起焦虑,距离几万公里之外的大洋另一岸我着急也没用。可是我还是深深陷在自己的愧疚之中,一年之前我憎恨周向的愚蠢,而现在我憎恨自己的愚蠢。比起来周向,我觉得我是更可恶更可恨更愚蠢的一个。
就在我内心对自己狠狠咒骂时,对面的何钦忽然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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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舒良,再试着跟我交往一次吧。”
我确信我听见自己心里“咯噔”一声。
是如释重负。
也或者是奢望的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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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诗经模仿何钦语气的时候,她笑得前俯后仰。临末终于评价一句,其实何钦真的不错,比周向好百倍千倍。我说我知道。
这是我在这么久之后第一次从诗经嘴里听到周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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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别这么神经兮兮地盯着我,我跟展延好得很呢。”
“我没说什么啊。你瞎紧张什么。”
“好吧。你知道,其实我就是怕楚辞因那件事伤心。”
“她会熬过去的。不是还有一个你说人很好的何钦做哥哥的嘛。”
“舒良你说要是你跟何钦结了婚,还是得管我妈叫妈啊。你说这多搞笑啊。”我知道诗经是故意的,她看我不提又要自欺欺人地逃避这个问题她帮我提。
“去你的。”嘴上这么说,我心里还是倏地一下皱起来。
“唉,我说要不咱们四个来个集体旅行?就周末去登山看个日出之类的就好,怎么样?”
“行啊。那你去跟展延商量。我通知何钦。”
大一暑假的时候,我跟何钦还有诗经跟周向,我们四个曾经一起出去做了一次短暂的旅行。
之前的一个周末我跟何钦在外面吃晚饭,途中无意说起看到手机报上说晚上会有水瓶座流星雨,挺想看看呢,因为活了近二十年一次流星雨都没有看到过,初中很有名的那一次狮子座的流星雨,完全是在梦里跟各种怪兽作战了。当时何钦没有说什么,只是笑我竟然会做男生做的那种跟怪兽战斗的梦。
且听风吟(16)
然而吃完饭后他背着我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他只说让我跟着他就是了。那个时候真的只是觉得只要跟着何钦便是安全的,不用多考虑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于是什么都不问只跟着他走。
一直走到了郊外几乎没有灯光的地方,何钦拿出不知什么时候买的手电筒为我们前行的路照亮光明。我正暗自庆幸穿的是平底鞋否则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