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我真的是感恩不尽。可是……”
“你让我说完。坐下坐下。”
田青坐下了。
“这两年多,我对你是言听计从,放手任用。不过,我也暗中考查过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您说。”
“我只有一个独生女儿巧巧。我呢,也是土埋半截的人了。这么大的家业,总不能让巧巧一个姑娘打理吧?我早就看中了你,尤其是这两年,我的作坊,从上到下,大家对你的口碑都不错。我想把我的宝贝女儿巧巧托付给你,就一百个放心了!”裘老板正式地向田青提亲了。
“裘老板,多承您的抬爱。不好意思,我已经有了未婚妻了。”对于婚事,田青早就想好了。
“是秀秀,对不对?”
田青愕然了。“您……您怎么知道?”
“梁满囤说的,可你们并没有定亲,对吗?”
“可是我向她发过誓,此生非她不娶。”
“唉!那时候你们还小,即使有誓言,也如同儿戏,不能作数的。”
“不,大丈夫应该一诺千金。我是不会食言的。”田青郑重地说。
“秀秀家有良田万顷?”
“不,只有薄田五亩。”
“有豪宅千间?”
“不,只有茅屋三椽。”
“哦。那她一定是貌如西子、貂蝉,超凡拔俗了?”
田青一笑,“不过是一个村姑而已。”
裘老板也笑了,“田青,你是读过诗书的。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自己觉得你们般配吗?你真的不考虑我方才说的话?”
“对不起,裘老板,您大概也不愿意我是一个见利忘义之人吧?”田青看着裘老板真诚地说。
裘老板点点头说:“好吧,这件事,就算是我没有说过,你也没有听见过。”
“我会为了裘巧巧小姐守口如瓶的。那我就……”
裘老板想了想,让田青答应一件事。要他把梁满囤带着,把跑外柜的所有地方、所有客户都走上一遍,并且告诉那些人,以后就由梁满囤接替他的差事。而且两年之内,不能开皮匠作坊。这后一项,他特别强调了一下。
田青当即答应了。从屋里告辞出来,田青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裘巧巧躲在外面听得早气坏了,田青一走她就冲进屋嗔道:“爹!这家伙也太狂妄了!”
裘老板摇摇头,“不,他是个正人君子!是你我没有这个福分哪!”
“那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巧巧来了脾气。
“不然。还有一计可以使此事有个转机,那就是釜底抽薪。你也不用问了,就等着出嫁吧。”说着裘老板取钥匙,从钱柜里取出了五捆银元,转身走了出去。裘巧巧一直相信自己的爹无所不能,见爹说得如此肯定,她心里便又高兴起来。
裘老板准备暗中派人去找秀秀娘,解除她和田青的婚约。这个事儿就落到账房先生身上。
“这是一百块银元,你带上,去一趟祁县田青的家乡,找到那个叫秀秀的父母,把银元交给他们,让他们写一个与田青退亲的书信。”裘老板嘱咐账房先生。
《走西口》十七(2)
账房先生接了裘老板委派的任务当天就悄悄离开了皮匠铺直奔祁县。
差走了账房先生,裘老板又要人去喊满囤来见他,心想:没有马,只好用骡子驾辕了,好歹要留个后手啊。他一边想着一边拿起鼻烟壶,朝鼻子上抹了一小捏,响响地打了个喷嚏。这炸雷般的喷嚏声把刚刚赶来的梁满囤吓了一跳。
“梁满囤,你坐下。”
梁满囤不知老板要和他说什么,心中没底儿,只敢在椅子上坐了半个屁股。
“你来了快两年了,一文钱工钱也没发给你,你不觉得委屈吗?”
“不,我学会了全套的制皮手艺。我爹告诉过我,家有千金,不如薄技在身。我不委屈。我对裘老板您感激不尽!”
“全套手艺都学会了?”
“除了熟皮子的配方。”
“那是牛师傅的看家手艺,是秘不外传的,连我也不能打听。这不怪你。哎,他经常打你,你不怨恨他吗?”
“不不,他打我是为了让我长记性、长能耐。在家我爹也常打我,牛师傅跟我爹一样,是恨铁不成钢。”满囤猜不出裘老板的心思,只能小心地回答着。
“嗯。你这么想就对了。梁满囤,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牛师傅经常无缘无故地打你,那是我的主意。我就是要看看你的心诚不诚,是不是可以造就之材。”
梁满囤站起来鞠了一躬,“多谢老板对我的栽培!”
“你明天就是我的外柜了。”裘老板郑重地说。
梁满囤愣了,“我?那田青呢?”“田青我另有安排。前一段,你已经把制皮的全部手艺都学会了,现在我要让你跟着田青学会怎么做生意。你一定要用心去学,不要辜负了我的信任。你的毛病是缺少自信。可是你有个最大的连田青也不具备的长处,那就是你像黄牛一样的忠诚老实,还有骆驼一样的忍耐力。这一点很重要。好好干,你的前途无量!”
“是!”梁满囤心里这个激动啊,就别提了。
两天后,梁满囤就和田青上了路,他们的马后是几辆拉牛皮的货车。田青在路上教满囤说俄语,到了店里给他介绍客户,满囤学得认真,记得踏实,倒是很快地熟悉了业务。
账房先生风尘仆仆地骑着毛驴来到了祁县田家庄。
黄土村路两旁的庄稼地里一片枯黄,禾苗细弱无力地暴晒在太阳底下,几乎成为一丛丛枯草。一个庄稼老汉正把着锄头在耪地,累得脸上汗水直流……
账房先生从毛驴上跳了下来,冲老汉走了过去,“老哥,今年年景不好啊。”
“下一个饿死的没准就是老汉我了。”老汉叹了口气。
账房先生从兜里掏出两个铜钱塞到老汉手里。“老哥,拿着去买个馍吃吧。”
“你真是个好人!”老汉哆哆嗦嗦地把铜钱装进兜里。
“我向你打听个人。有个叫秀秀的姑娘,她的家在哪儿?”
“秀秀?哎呀,她家没有人了。她的爹娘都死了。”
“啊?这……”账房先生没想到会是这样,他想了想,又问:“那田家庄有个小伙子叫田青,前几年走西口了,家中还有个老母亲,你知道他们家怎么走吗?”
“知道知道。”老汉手指着黄土村路,“你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村头第四家就是老田家。”
账房先生冲老汉一拱手,骑上了毛驴,顺着黄土村路一直向前走去。
账房先生敲开了田家小院的门,“大嫂,我是从包头来的。”
淑贞正在院里择野菜,听了一愣,“您是……”
“请问这是田青家吗?”
淑贞点点头。
“大嫂,我和您儿子田青在包头同一个作坊里做事。我是受我们老板之托来找您的。”
《走西口》十七(3)
淑贞紧张地看着账房先生,“田青他,出什么事了吗?”
账房先生笑了,“您别紧张,他没出事。要出事也是好事。”
淑贞松了一口气,闪开身子。“那您快请进屋吧。”
淑贞倒了碗水端给账房先生后,仔细听他说完来意想了想说:“田青刚走西口那年,秀秀就被她爹娘逼着嫁人了。”
“那秀秀嫁人的事,您为什么没告诉过田青呢?”
“我这个当娘的是心疼田青,怕他知道秀秀嫁人了,心里难过,所以就一直瞒着他。”
账房先生放心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大嫂,这回好了,您就等着过好日子吧。”
淑贞苦笑一下,“先生,我这一辈子,好日子坏日子都尝过了,怎么过都是过。我倒并不赞成田青这门婚事,我儿子用不着去给人家当养老女婿来换好日子。我们现在虽然穷,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田青每年往家捎的那些银元,够我花了。比起那些个饿死的,我不是天天都在过好日子嘛。人这一辈子,有多少钱都是一辈子,没听说有钱人就能比穷人多活一辈子的,关键就是要知足常乐。”淑贞说的是心里话。
“大嫂说得极是。要是田青知道秀秀嫁人了,也同意了这门亲事呢?”
“儿大不由娘,他要是愿意,我这个当娘的也决不把我的意愿强加给田青。婚姻是他自己的事,就让他自己做主吧。”
“大嫂,我这么老远跑了一趟,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回去得向老板交差。再有,我想见秀秀一面,别回去跟田青空口无凭地这么一说,他要是不信怎么办?”账房先生看着淑贞。
“先生,我明白您的意思了。走,我这就陪您去县城找秀秀。”
“那太好了,我也是这个意思。”
淑贞陪着账房先生去了乐生堂药铺,路上忍不住问起田青的情况,知道梁满囤还没有出徒,白吃饭白干活,一分钱工钱没有,她吃了一惊。心里猜出了八九分,不免对儿子更加疼爱。
两人来到药房,恰巧这时秀秀抱着孩子从药铺里走了出来。淑贞用手一指秀秀,“先生,那就是秀秀。”
没等账房先生上前打招呼,就见一个吹糖人的挑着担子走了过来,秀秀怀里的孩子伸着小手冲吹糖人的直够。秀秀冲吹糖人的叫了一声:“吹糖人的!给我吹个猴拉稀。”
吹糖人的放下担子,吹起来,秀秀抱着孩子看着。这时就见邹老板掀开药铺的门帘,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叫着:“秀秀!你看什么呢?丢了魂了?”
“我给青青吹个糖人儿!”
“吹糖人?我看你吹糖人是假,看街上的红男绿女是真。你个不守妇道的娘们儿,快给我回来!”
“我怎么不守妇道了?我是偷人了还是养汉了?”秀秀抱着孩子进了药铺,孩子哭了起来……
“哎,大嫂,你的猴拉稀还要不要?”吹糖人的叫着。
淑贞叹了口气,“可怜的秀秀,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啊?她男人都五十多岁了,偏偏看中了比他小三十多岁的秀秀。秀秀过了门,他还整天疑神疑鬼的,像看贼似的看着秀秀。”
“她怎么会心甘情愿地嫁给这么一个老糟糠呢?”账房先生不解地问。
“还不都是钱逼的。大前年——就是田青走西口的那年,光祁县就饿死了两千多口子。秀秀的父亲得了痨病,她也是为了父亲能活命,才不得已嫁给药铺掌柜的。可我知道,秀秀心里装的是田青,上轿的那天,她哭得就像是出殡似的。可是,现在木已成舟,再说什么都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