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南瓜叹了口气,“我总算能给我娘个交代了。我也没白活,总算见过我爹一面。我们村,有好几个像我这样的,爹在年轻的时候走了西口,到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跟他们比起来,我知足了。”
两人就此道了别,约定下个月初三早晨在这里会合,然后就各自上了路。
田青、豆花和账房先生走进了田家庄。从圪梁上传来了放羊娃的歌声:
对面那圪梁上那是个谁?
那就是那个要命的二小妹妹,
那山上长着十个样样的草,
十样样我看见妹子就样样好。
满天天的星星一哟一颗明,
算准准就数妹子一呀一个人,
哥哥我在圪梁梁上,妹妹你呀你在沟,
心思对了妹子你就摆摆手……
田青心里充满了伤感,一为姐姐,二为秀秀。他指着一户农家小院对账房先生说:“先生,那就是梁满囤的家。我先跟我娘说一声,让她心里有个准备,好接我姐姐回家。”
“临来的时候,裘老板特意嘱咐我,你姐姐也怪可怜的,让我好好安抚安抚她,别让她一时想不开,出了人命。我呢,当然要劝你姐姐,可是我毕竟是外人,又是来替梁满囤送休书的。她哪里会听我的?你是她弟弟……”账房先生求助地看着田青。
“您不用说了。我知道应该怎么做。”
“那就多多拜托了!”
田丹丹又哪里知道自己已经被休了呢?每天夜里睡不着时,她都一边给满囤做鞋一边嘴里哼着《 苦相思 》。其实她心里比唱的那《 苦相思 》更苦。
《走西口》二十(2)
山药蛋开花结个蛋,
哥哥是俺心肝肝。
半碗黄豆半碗米,
端起了饭碗想起了你。
白日里想你不敢看,
黑夜里想你吹不熄灯。
想你想得迷了窍,
寻柴火掉在了山药窖。
满天星星月不明,
白白等了你一黄昏。
我给哥哥纳鞋帮,
泪滴落在鞋尖上……
梁家夫妇一听到田丹丹的歌声,都会更加想念儿子满囤。满囤一走就是两年了。可这一阵子一点消息也没有了,两人都老了,地里的活全靠丹丹。“你没注意?丹丹身子骨可是越来越不济了。我担心,你我一天天老了,还抱不上孙子。满囤别在口外挣不到钱,还把生儿育女的大事儿给耽误了。”老梁对老婆说。
“要不哪天你去县城,找黄先生写封信给满囤,让他回来吧。别让丹丹在家里苦熬了,年纪轻轻的,这活寡守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你没看她给满囤做的那些双单鞋棉鞋,摞一块都有一房高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别王二爷剥蒜,闹个两耽误。钱钱没挣着,梁家的香火还断了。”梁父赞同道。
谁想到梁父还没找人给满囤写信,满囤的休书就到了。梁家欢喜地将账房先生迎进了门。
丹丹今天这个高兴啊,她给账房先生满酒夹菜地忙活,因为他是满囤身边来的客啊。“先生,年景不济,也没什么好吃的招待您,您就将就着吃一口吧。”
“挺好挺好。让你们破费了。”
“先生,我敬您一杯。自打满囤和田青走了西口,我们两家的担子,就全压在丹丹一个人身上了。要是没有丹丹没日没夜地忙活着,我和满囤他娘早就饿死了。我这个儿媳妇九岁就到我们家了,就跟我亲闺女一样。”梁父端着酒杯敬账房先生,嘴里不住口地夸着丹丹。
“是啊。丹丹对我们老两口那是没的说,孝顺啊。先生,回到包头,告诉我们家满囤一声,好好干!千万别做对不起丹丹的事。我们都盼着他挣钱回家呢。”梁妻在一旁也说道。
“先生,人家田青都回来了,满囤咋没回来呢?”丹丹好容易插上话。
“你儿子现在当了老板了。”账房先生冲老梁道喜。
“是吗?!”梁父惊喜地转脸冲梁母和丹丹说,“你们听听!我们梁家祖坟冒青烟了!我就说过嘛,我们家满囤错不了!果不其然,两年工夫就出息大发了!当了老板了!”
“那我弟弟田青呢?”
梁父抢着说:“田青不是来信说他是外柜吗?那就是说,他现在得让咱们满囤管着了!姐夫管小舅子,在理。”
梁父给账房先生满上酒,试探着问:“那……满囤的意思是让你来送钱了?”
“不是。是让我来接你们去包头。”
“听听,听听!满囤要接我们去享福了!丹丹,你把你给满囤做的那些双单鞋棉鞋都带上。咱们一家子就要在包头团圆了!”
丹丹高兴得喜泪在眼圈中打转。
“对,带上,都带上。这回你就不用半夜三更地睡不着觉,一针一线地给满囤做鞋了!”
丹丹不好意思地叫了声:“娘!”
账房先生看着一家人欢天喜地的样子,一时竟不知如何张口告诉他们满囤休妻的事了,只好一个劲儿地喝酒。而沉浸在欢乐中的一家人,谁又会注意到账房先生是一脸苦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