膝盖发软,战斗的意志被吓得朝着不知名的地方飞散。被失败和挫折感征服的时候,疲惫方才显现。
晁冕扶住一旁的墙壁,在冰冷的空气中大口喘气。被夜幕包裹着的人黑漆漆的眸子暗到极限反而有种刺目般的耀眼。
颓唐感涌上,伴随着无以名状的悔恨。他为什么会对自己拥有的一点能力那么自信呢?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会参加什么特殊事件行动小组,更不会招惹这个难缠的妖怪了吧。
似幽冥之海深沉晦暗的眼紧盯住他,好像无论怎样都无法逃脱将会就此湮没在她眼中的感觉才刚刚涌现,对方的唇却忽然动了动,像要对他说些什么。
晁冕疑惑地眨着眼睛,秋风卷动堆积的叶片飞舞成美丽的圆弧,那个宛如被破碎的落叶拥抱着的人轻轻地问着:“……你已经,完全忘记我了吗……”
干涩的声音带着幽深的寂寞,异样地动荡人心。虽然知道妖魔擅长的就是迷惑人类,但对于根本已经没有还手之力的自己,真的还有迷惑的必要和价值吗?
少年偏侧着头这样想着的同时,身前的人也在低声喟叹:“才只不过一千年而已……”
脚下一滑,少年用力扶住墙壁,苍白的脸上划下数条黑线,他结结巴巴地吐出不成语调的音符:“我、我才刚满十六岁而已耶。”不要用那种不知道是多少倍数的数字来吓他好不好?
她笑了笑,黑森森的眼睛盯住他,“真的是不记得了……也对,对你而言,我本来就不存在记忆的重要性吧。”
白皙的手掌蓦然伸出,掌中的种子抽叶开花转瞬变化成为粉红色的蔷薇鞭。
害怕地缩着身体以为对方是有着SM兴趣的奇怪妖怪,而在下一秒,那个人握住鞭头,扬起左手俯首一挥,巨大的声响在露天的回型建筑物中回荡。花瓣片片飘飞,撕裂的却仿佛只是存在于这天地之间永无止境的寂寞……
痛楚的寂寞的哀伤的眼,黑得像幽深森然的洞穴,天上星河皎皎,却不会有一枚星子能映入如此全然暗夜般的眼中。
心里只觉得奇异,少年呆呆地想,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这个初时出手狠辣差点夺走他性命的家伙为什么忽然要用这样的眼神望着他?
摸了摸自己的脸,想起那个人适才说过:你是……我在寻找的人吗?
难道自己长得很像和她有关联的某人吗?可是从一开始不就看到过自己的脸了吗?为什么打到一半才忽然改变态度?百思不得其解的少年当然看不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
“到这边来!”
后背猛然被人大力一揪,沉浸在思绪之中的晁冕差点跌了一个踉跄。一只手用力地抓住他的手腕,反手将他推向尖角楼台的后面,同时挡在了他的身前。
下意识地还以为是一南来救他了呢。然而怔怔地抬起头后,胸口就像被千斤重的铁锤狠狠地砸了上去,让四肢百骸每一寸关节都感到无法抵挡的剧烈痛楚。
那是、那是什么感觉呢……
晁冕张着嘴,面色如纸,紧紧按住心口。
好痛、好痛,尖锐的、激烈的、澎湃的,似是思念、似是欣喜、似是悲伤的感情不断涌起,想要呐喊般的、想要将他扯碎般的,煎熬着、翻滚着、根本就无法与之对抗的快要击碎他短短十六年的全部意志。
而这一切,都只因为突然出现以身横亘在他与妖魔之间的那个人……
背对着他的人有着高挑的身材,长长的头发像水中的海草一样在风中飘散,有几缕滑过他的颊、蹭着他的脸,温暖的怀念的却为何又是如此痛楚的感觉呢?
只是一个背影而已……
但为何眼睛会在不觉间湿润起来,就像是等待这个背影的出现,已经等待了太久太久,沧海变成了桑田,他已经等待了上千年……
“是你。”有着森然眼神的妖冷冰冰地说着。
“是我。”有着傲然身姿的背影这样回答着。
“为什么总要是你?”
“我开心,你管我。”
感觉越来越像是八点档电视剧的无聊对白过后,死一样的沉寂。
即使位于看不见两个人表情的位置,晁冕也能觉察出那种仇敌相见般迸发出的炙热火花。
月光照耀满地银白,风轻轻地吹动着身前之人的长发与白衣。
心口剧烈的疼痛稍有减缓,晁冕抬起头,想起这个穿着白衣的人好像就是今天回家的时候,在车站上惊鸿一瞥的那个。难道从那时起,就一直在跟着自己吗?
他是谁?为何跟踪他又保护他。
这样想着,张大眼睛,却先看到的是对面那双森然的眼睛迸发出的强烈的杀气。
“啊!”惊叫着想要提醒白衣人注意,而仿佛是没有重量的羽毛一样,在蔷薇鞭迎头袭来的一瞬,白衣人向上飘了起来……
银色月光中像是借助电影特技制作出来的镜头,脱离了重力的限制,飘在城堡型建筑物上方的白衣人的背上展开了一对巨大的透明美丽得宛如水晶造成的翅膀……
翅膀?晁冕猛地捂住险些再次发出尖叫的嘴。
妖魔他并不是初见,所以并不会太过惊讶,而、而……这个人难道是……
凝视着因为白衣人从身前闪开而被蔷薇鞭的气流扫到的少年捂住嘴的那正在流血的手背,穿着皮衣的妖用森冷冷的目光瞟向上方,“好久没见,你还是如此自私啊。天使!”
天、天使?!
晁冕吃惊得话也说不出来了。果真是天使啊!会不会是所谓的每个人的守护天使呢?手在风中待了太久早已冻得麻木,伤口的疼痛远不及胸口不时蹿升起奇异的痛来得强烈。来不及思索,他只是视线不停地跟随天上的长发飘扬的天使移动着,好奇的眼睛睁得大大地眨也不眨。
见到少年的表情,妖魔的脸色黯了一黯,再抬眼,射出的是更加歹毒愤恨的目光,用嘲讽而冷漠的口气说道:“即使是一旦遇到危险就会先去想如何保护自己的无耻者,只要拥有美丽光洁的外表,就会吸引人们的眼神吧。”
“那么不论外表和内心都一样黑暗的你,又该怎么算呢?”白衣天使静静地微笑着,冰冷的笑声刺激着妖魔碎裂的神经。
“靠着一张脸招摇撞骗的无耻天使,只要看到你就觉得恶心。”妖魔的眼角微挑,霍然扬起手中的长鞭,刺向安闲地飘在半空中的天使。
“自作多情还能坚持这么久的家伙,才真是超乎我想象之外的厚脸皮呢。”说出不似圣经故事中纯白天使会说的刻薄言辞,指尖一转,一片透明的羽毛已在手中化成为巨大的盾牌,挡住了蔷薇鞭的惊天一击。
冰冷夜风中两个非人类生物的华丽表演引不起少年的兴趣,因为冷而颤抖着身体的少年牙齿上下打架般地发出“喀喀”的声响,谁能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知道无法奈何这个拥有天之加护的天使。妖魔冷哼一声,忽然转身去抓晁冕。
“不许带他走!”巨盾化为剑形结晶,闪耀着迷离晶灿的光芒刺向妖魔的左肩。
两个人因追击的动作改变了所处的位置,天使转过来的脸便霍然暴露在了冰冷的银月之下——
冰绿色的纯美无邪的眼,承载月光泛起耀银光点。
像有什么被引发般的层层炸裂,微笑的、艳丽的、可爱的、生气的、绝情的、温柔的,各种各样不应属于晁冕记忆中的天使表情一齐冲入脑海。
心脏受到强烈的挤压,仿佛将会随时爆裂。狭小的身体无法忍受强烈的感情冲击,迫使少年抱住头痛苦地大叫了起来。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他只是比起一般人稍稍多了一点点不普通的平凡少年啊!这么悲伤悲愤悲苦的感情从来不是属于他的记忆!
被惊吓般的,天使与妖魔同时停手向少年望去——
抱着头发出破碎的呻吟之声,少年的背抵住墙,慢慢地蹲下身,费力地甩着头,他想要恢复清醒。
他使劲地按住脑袋,手指陷入褐色的发顶,指尖掐出鲜血,眼中的颜色如水层层变幻,清澈的颜色混乱起来,浅黑的色泽浮荡着坚持着却一点点地被固执明艳的紫交替地取代。
“是要觉醒了吗?”
隐约听到几步之外,有着冷漠黑眼的妖魔这样说着。
“现在不是时机啊!”
有着无邪美貌的天使这样大力向他喊着,挥舞着巨大的翅膀像要阻止什么。
可是他根本就搞不懂啊。他只是混乱地抱着自己,想要保护住的,想要挽留下的,想要坚持着的到底是什么呢?是不是放开手,他就可以不再这样继续痛苦?
天使的脸与脑中的图像相互重叠刺激着他几近崩溃的神经。迫使他一定要想起来什么似的,头越来越痛,好像马上就要想出什么了……
“阿冕!”
熟识的声音爆响在耳边,张开被泪水充盈的圆圆的眼,被月光与泪水模糊的朦胧视野中——出现的是……
重型摩托车顺梯形楼梯向露台直冲而来,驰过眼前时一个急转轮停下,地上花火四起,穿着黑色风衣的少年猛然回头,喊着他的名字向他伸出手。斜面的刘海顺风飘扬,露出的是清亮如星的眼睛。
那是一南!
摩托车的噪声遮盖了脑内交战的声音,黑色的风衣扬过眼前,挡住他所不愿看见的其他人的脸,温暖的手臂包裹住他,让他感到的是对己身熟识的安心。
对啊,用那个名字再叫我一次……
我是阿冕嘛。
而为什么在即将昏过去的刹那,耳边回响起什么人在讲故事的声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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