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子有所不知,邵文虽随性,却从不在外头沾染女人,当初黑泽把……”秦名自觉失口,因已将杜玉娇的来龙去脉都坦白给了邵云,于是便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黑泽把玉娇妹子送与他,他都没能正眼瞧过一回,更别提是花娘了。”
“这般说来,倒真有几分古怪,只不知那女子……”邵云一手取回案上的茶盏,旋即垂了首去,却是有一下没一下的拿碗盖拨弄着杯中的浮叶,再不言语。
“眉心有颗红痣,长得稍有姿色而已。”秦名忍不住一笑,心知他想问什么,又踟蹰着不肯说破口,便忙答道:“恐怕邵文并不欢喜她,把人要了去,也不知是打的什么主意。”
“你没问?”
“问了,说是难得有缘,似曾相识云云。”
“似曾相识……眉心有颗红痣……”邵云沉吟着在窗格子底下来回踱了几步,竟自搜刮肚肠的想着弟弟跟前是否出现过眉心一点红痣的女子,一抬头,却见杜玉娇手捧了汤药碗正从门外娉婷进来,禁不住低声喝道:“你进来做什么?出去!”
杜玉娇不防邵云会无端发作自己,茫茫然的与门进处立着的秦名对视了一眼,这才转醒过来,窘迫得面上一红道:“云,该喝药了……方才与你说过的,你忘了?”
“唔?嗯……搁这儿吧,你先出去。”邵云若有所思的指了指桌案,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的了,只一见着杜玉娇便觉心上狠狠一凛,没来由想起了桃喜的那柄烛台来,一时心绪不宁道:“等等——我觉着身上有些乏……玉娇,你去回了母亲和阿籽,说大雨天的,晚膳就不过去她们那用了,我也没什么胃口,你吩咐小厨房预备着点自己欢喜的就成。”
“好……”看邵云面色确有几分疲惫,杜玉娇忙应了一声,已是退去了房外。然邵云却并不看她,径至案边将药一口啜尽了,方隔窗望了眼,这才幽幽语道:“秦名,我知你在想什么……玉娇待我十二分的真,可我只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说着,深长的叹息了一声,却又突兀语道:“是我疏漏了……你晚间不可亲自见他,万万不可!”
秦名冷不防一惊,犹自还未憬悟过来,却见邵云随意披了件长褂子,一手推着书房门就要出去屋里,不觉疑惑问道:“大公子?您这是?”
“我很疑小文已经知晓了你我之间的关系——走,我送你出去——有些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他心里怨恨着我,又是那般的性子,不过也怪我……总之咱们不可不防。”邵云说着,人已是进了长廊。立时间,一身宽大的袍子尽是被穿堂而过的疾风一下撩起了老高,直掠得猎猎作响。
秦名一头紧跟了邵云穿过西首的游廊径入后院,眼瞧着这大雨是要落下来了,可那如不胜衣的清癯身形却仍自还在前头遽步行着,便忙疾走了几步赶至跟前劝道:“请大公子留步——您该多保重自己!”
邵云倏地一停脚下步子,怅然的望了眼四周围在飙风中狂舞乱摇的一溜桂枝,突然自失一笑道:“保重?我真不知自己还该保重这身子做什么用……”
“……”秦名实难料着一向沉稳持重的邵云会说出如此的颓唐话来,一时噤住无声,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秦名,你我相与时日不长,若久了,便知我这病虽能折磨的人半死不活,可说到底,终归是要不了命的……”见秦名一瞬不瞬的只一味蹙着眉瞅了自己看,邵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未免失态了,遂忙笑着转了口道:“你不必为我揪心……多少年了,我还不是这般子过来了。”说着,似是不胜感慨的拍了拍秦名的手膀,便又继续前行道:“我看的出来,你与小文是真情真意,他与你也一样,若不是因着我的干系,或许你俩人的兄弟情义早已超越了至亲血缘……原是我叫你落得个没下场,让你难成这忠孝节义的大丈夫……我心中有愧。”
“听闻大公子年十四便中举人,且为乡试第一解元,自当才高八斗博闻多识,秦名本不该班门弄斧,只眼下有一愚见如鲠在喉,不知当讲不当讲?”听了邵云一席话,秦名两道英气勃勃的剑眉反倒是愈发蹙拢了一块。
“科举已废十余载,还谈何功名?于我而言,早杳如那黄雀,是上辈子的事了……如今多少蛮夷之邦犯我中华,正是百废待兴重振国威之时,却总有起子愚忠的遗老遗少不肯放过,妄图复辟清室,真乃可悲可叹……”邵云话毕,自嘲的一笑,已是带着秦名进了角门外的一片花园子里。因见此刻花园子里四下无人,这才步履一顿,回身问道:“你方才想说什么?直言便是……我不是老爷,在我跟前没那么多规矩,你既当小文兄弟看,我自然也算得上你半个哥子。”
“承蒙大公子厚爱,秦名受宠若惊……”娓娓几句话说的秦名心里甚是熨帖,却也没忘邵云在谈及复辟一事时望向自己眼中的警告意味。他知道邵云并不是无意将话题扯远了,而是在暗示着自己务必要将澄山那队“遗老遗少”们的复辟之心压下来,随即就地打了一拱,便道:“复辟无疑是水中月,镜中花,是那起子人的狼子野心罢了,现已成众矢之的,更谈往后?弟兄们心里清亮着,断不至做出此般的愚蠢行径来,请大公子放心。”话罢,又是一拱,这才回了原先的话题,面上笑笑语道:“至于这忠孝节义的大丈夫,大公子既已允了秦名直言不讳,那秦名便放肆了——所谓忠孝节义,虽为一理一体,却有序,忠在守位,秦名自问一切调度均遵老爷吩咐行事,并无擅作主张之处,仅忠这一字,就能成得了忠孝节义。再言,您与邵文是至亲手足,时时刻刻念得是他能好好成人立事,老爷也一样,所以我与他的义,并无不妥之处。其三,他是个玩火性子,若有不孝之举所为,我又与他谈何有情有义?”
“云何德何能,有一位虎步龙骧的侠胆英豪襄赞?只是屈了你了……”邵云一动不动的注视着面前高出自己半头有余的秦名,背手沉吟了半晌,却听花园的女墙旁一声“啪”的巨响,偏脸看时,几处青瓷盆栽已被风刮至了花架边缘上,正摇摇欲坠的架在那处,随时都会落地摔个稀碎。邵云一见,便几步踱了过去,四下里看了看,方指着园当央的一座水榭亭子对秦名语道:“秦名,你与我将它们搬去那处——要落雨了,咱们快些儿吧。”说着,径自擎了两盆在手,因见秦名俯身拾起地下碎了的那盆就要一股脑儿的连花枝一道丢了去,忙道:“别动它!一会我带了回屋。”
秦名微微一愣,这才搁下手,直待帮着邵云将盆花儿一并撤去了水榭亭里,果见他小心翼翼的拈起那株花枝,稍稍抖落了根上的泥渣子,说道:“换个盆儿便能活,毁了可惜……”说着,抬了眼来看秦名,却道:“你回吧,把府里安置的人都带上,我想你先进澄山一段时日,另外——晚间找个稳妥的人,还按我前头说的,先结给小文一半实银,剩下的,让他自己来找我。”
“是。”秦名重重一额首。
“还有……”邵云嗫嚅一语,思忖良久,终是耐不住心头好奇,张口问道:“你说他大半月未上你那留宿了,他人在哪?你可知?”
“他在湖心岛上一直有庄院,我送过他一回,想来这几日必是住在那处了。”
听至此,邵云竟是“嗡”的一记耳鸣,心上狂跳了几下,移时,方渐渐平静下来,却听秦名又款款言道:“邵文说一旦断了冯中泽的路子,便要出趟远门,可时至今日都不曾言明何时出发,究竟到哪,我料他尚在犹豫之中,或许压根没这回事也未可知。”
“回吧,我明白了……”邵云默然点点头,轻轻将手一让,目送着秦名大步离去后,这才回来偏院。
……
“这是怎么了?闹哄哄的……”立在滴水檐下出了会子神,邵云便见一女子身形的人儿披散着满头云鬓正从院门口缓缓踱步进来,他一边问着身旁的江闰月,因见家人们纷纷停下手中动作,窃窃私语着目视了她一步一步的走近,猛地一个惊觉,只一闪眼间,原本还零零星星洒落的雨滴子此刻竟如倾翻的水缸般狂落直下……(小说《浮桃年》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第170回 别归绕心结
大雨如注落下,似是在邵云的眼前拉起了一幕白茫茫的帘子,让他怎也看不清石墀下立着的人儿。一时间,心头百感交集,满腔的失望,懊丧,委屈夹带着思念与猜疑,一切的一切,竟如潮水般一波紧跟了一波的涌来。
“你——!”邵云痴望了一阵,他自觉从不曾这般失态过,当了偏院上上下下的家人面,居然怒不可歇的大力一击书房门,高声喝道:“成何体统!给我进屋里来!”
“云?这是怎么了?”正从廊里趋步而出的杜玉娇听见动静,忙赶至书房门前的滴水檐下,只一手拦住了邵云来来回回踱步的身形,这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石墀下,却见一女子披散着发,一身浑湿的站在雨地里一动不动,已是明了了几分。“她……是桃喜?”她一头不确定的问着邵云,待看清桃喜的形容儿时,竟自心中早有准备,却还是被那相似的眉眼唬了大跳,“她……”
“是,我是桃喜……姑娘呢?请问姑娘高姓大名?”桃喜突地惨淡一笑,看了眼杜玉娇挽了邵云的手,也不顾众人异样的注目,徐步拾阶而上,便自朝了邵云蹲身福了两福道:“给大少爷见安了……”
寥寥一语,尽是陌生的可怕……邵云仿若当头挨了一记闷棍,怔怔的呆了半晌,见杜玉娇尴尬着声正要答桃喜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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