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医院开始了一连串的身体检查和吻合细胞组织排列测验,每一项检验都顺利通过,每一个检验报告都在鼓励我向前迈进一步。
最后定在六月下旬,安排我和母亲同时进入手术室。
这样重大的事情,都是由我和小婉两个女孩子决定的,我们甚至极为有远见地从劳务市场雇了一个五十多岁的保姆来,许给她每月八百元的高薪,是为了在我手术后恢复的十几天里,由她来帮助小婉来照顾我们大小两个病人。
和医大一院真的很有缘分,在半年的时间,我在这一家医院做了两回手术,只不过这次换了泌尿外科。临手术头一天,我悄悄入住与母亲相邻的另一间病房,上午进行了例行检查,下午,负责我母亲肾脏治疗的外科主任和泌尿外科的医生在我的病房里坐了两个多小时,一再告诉我不要害怕,国内医院这个手术的成功率非常高。这我绝对相信,因为我知道高级病房里正住着一位香港病人,特意回大陆来寻找肾源,最后也将要在这家医院手术。
他们非常耐心地向我交待手术前后应该注意的事项,这期间,除了我和母亲加起来一共四位主治医生在场,还有好几名外科医生和实习医生都来看我,我看得出来,他们有的是听主任术前交待,有的就是出于好奇,因为未婚的女儿给母亲捐肾在医院并不多见,他们都想看看我是什么样。
医大一院的病房给了我们母女最大的关怀和照顾,护士长一天几回亲自来问长问短,一个劲地鼓励我不要害怕。在下班前,小婉照例一一给医生和麻醉师送上红包,我们之前还担心过这种一托二的手术是不是红包也得双倍,哪知道被他们一致拒绝,主任甚至责备小婉说你姐姐家里这种情况,我们怎么忍心收她的钱,老太太手术成功以后费用大去了,好好给你姐补养身体,她今后的负担重着呢!
《女特警—为你钟情》38(2)
手术前的晚上我和小婉一直陪在妈妈身边直到她睡下,老人家临睡前还叨念着手术费用的事,但已经没有力气阻拦我们,人到这种时刻,求生的愿望越发强烈,她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希望能通过积极的治疗获得新生的。
护士体贴地给我发了安眠药,我吃下去还是睡不着觉,就悄悄走下楼去。经过长长的走廊,来到半年前我曾住过的病房,高煜为我订的那个单间病房那天空着,我隔了玻璃看着里边,眼睛不知为什么湿润了。我在那里站了好久好久,心想一旦手术结束恢复体力,我就一定要去二狱探望高煜,不管他犯了什么样的罪,他的境遇都让我揪心不已。不知为什么,他的落魄反倒让我觉得我们之间拉近了距离。我承认,我有点想念他,就像想念我一位亲人,我想这可能就是共同的苦难结成的情谊吧。
这一个月里,我已经给他写了两封鼓励的短信了。
手术那天早上,我又梦到了林教官,梦到了我们迅疾地奔跑,只不过这回改了地点,变成在崇山峻岭之间,我有点力不从心,跟不上他的脚步,是他拉着我一气跑上了山巅,然后我们就那样拉着手一览众山小。醒来时有个念头在我心中一闪而过,我想我原来说自己是残疾还多少有些调侃的味道,但现在真的是要残缺了,结婚可能真的成了一个遥远的梦。这样一来,我竟然有了一丝丝的窃喜,我想那我就有了充分的理由不提婚嫁,可以终生和我的爱人阴阳相许了。
上午手术前,我特意换了身便装去看妈妈,她一夜都是小婉陪床,这会儿见了我就有些怨艾,说你忙什么呢,叫小婉在医院住了一宿,难为人家孩子了。然后孩子气地跟我叮嘱,妈要死了家里就剩下你一个人了,结婚叫你老姨帮你操办,然后上坟时告诉妈一声。
我和小婉默契地笑着,哄着把她抬上了活动床,几乎科里所有护士和其他病床的陪护都上来帮忙,素不相识情深谊重地站了一屋子,叫我感动得鼻子发酸。送走妈妈后,我在两份手术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步行走进手术区,上了另一张手术台。
负责术前处理的护师挺愿意说话,备皮插导尿管的时候,不停嘴地分散我注意力,发现我腹上一处浅浅的伤痕,好奇地问你这儿怎么了,我解释说我当兵时受过枪伤,好在没有穿透,只是子弹划过小腹留下的弹沟。她听了非常感慨,说你这小岁数可真不容易,前世不知是遭了什么罪了。我想想也真是,就和她一起笑说我就是挨刀的命!
我要求给母亲全麻,而我局麻。我们母女俩同时开始手术,可能是因为有观摩任务,足足有十几位医生参观展览般围了一圈看我摘这颗肾,他们口罩后的眼神或多或少都写了些同情和怜悯,我最反感这种眼神,想抗议无奈嘴上套了一只氧气罩,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刀殂鱼肉地任人宰割。
手术成功。
然而,令我更加难堪的事发生在手术后的第三天。
那时已经快到七月,我已经出了隔离病房,住进拥挤的大病房,病房内设了八张床,连同陪护的足足有十几个人出出入入。我插了根导尿管不敢稍动地侧卧在病床上,可能是术后体虚,一动不动还汗流浃背,隔一会儿就眼看着一细股血尿从管里游走出来,失禁于床下盆盂中,这滋味比伤痛要折磨人得多。我一边自己挺着一边还得担心我妈大手术后两天见不到女儿会怎么想,正痛不欲生愁苦难耐,第二监狱的几位领导神兵天降地出现在病房里。来的全是男的,毫不避嫌地在我床前站成一排,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消息的,我除了趁双休日到宿舍取过一次东西,已经一个多月没和二狱有过什么联系了。
我的天,我当时觉得有个地缝就钻进去了。
对他们的慰问,我只说了谢谢就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好在有小婉从妈妈那间病室里闻讯赶来,口齿伶俐地向他们介绍了前后的情况。丁监狱长目光严肃地看着我一直没说什么,倒是周大明热情洋溢地逗了我好几句,问我你现在这个样子敢不敢和我握握手,又说这回轮到我给你带云南白药来了。
好在他们也看出我的难堪与不便,只呆了一会儿就走了,过后我只觉得汗水把枕巾都浸透了。
十几分钟后小婉回来了,告诉我二狱的领导们到我母亲病房也站了一会儿,没说透我的情况,还当我是单位人一样安慰老人家半天。他们临走时交给小婉两个信封,我接过来一看眼泪“唰”地就下来了,一个信封里是我的五、六两个月工资和那未报销的四千多元医药费,另一个信封里装了整整一万元钱,写着二狱全体干警捐献……
《女特警—为你钟情》39(1)
手术后第四天一早儿,病房里又来了位能说会道的小伙子,名片上写的是省报文化副刊记者,名叫强磊。他自述是从医大外科一个医生处,也就是他同学口中听到我家的事的,可能觉得这母女换肾的事例特有新闻点,一定要采访我们母女。
我那时勉强可以下床,只见了我妈一面,正骗她说我得了急性阑尾炎也在住院。我叫这个突如其来的强记者给吓坏了,生怕他骚扰到我妈,一口回绝并严令小婉千万不能让他进老人家的病房。
这小伙子年龄介乎我和小婉之间,见到小婉自然眼睛一亮,从医院一直跟小婉到公司,又跟她一路回来医院,凭了满腔热情和三寸不烂之舌,定要采访到我本人才肯罢休。小婉不知怎么竟然叫他说动,反过来劝我,说人家强记也是一番好意,你现在正失业,说不定他一报道就能帮上你。
二狱同事的捐款已经是我心头一大负担,我哪里还肯需要这种帮助。说实话,我是最不擅长应付这种事情的,要不然也不能去年在刘春他们那个新都大酒店搬了大批电视台记者上门时,我穿件睡衣就跳窗逃难了。这回竟然在医院被人给近身紧盯,连表妹都叛变了,我想逃是逃不掉的,烦躁之余心生一计,就叫小婉把他再叫进来。
那时已经是当天下午,我故做神秘地低声跟他讲:“记者同志,我不是不想配合你的工作,实在是我有苦衷!”
强磊生就一张伶牙俐齿,马上向我翻动嘴皮:“我知道姐姐,你不就是担心被你母亲知道吗?这个完全不用担心的,我们可以对她封锁消息,不让她看报纸可以做到吧?如果上电视,新闻报道的时间我们都会掌握,我保证事先向你通报,你们家里可以不开电视嘛!这种传媒的连锁效应毕竟是短期的事儿,我们只发系列报道,时间不会超过一周。最后,只要起到教育大众,发动社会力量帮助解决你们家的实际困难就功德圆满……”
我听他口吐莲花不光要系列报道,还要发动全社会帮助我们家,大热天里还是一身鸡皮疙瘩暴起,打断他直截了当道:“强记者,我现在不方便,我实话告诉你我是负案在身!”
他吓了一跳,从床前一只板凳上站起来。
我一本正经地告诉他:“我原来是个监狱警察,因为殴打犯人致残,犯了严重伤害罪正面临起诉,出院就得上法庭。”
强磊怔了半天,回头看看小婉,小婉也想不到我会来这么一手,瞪圆了眼睛强憋住笑向他点头:“是呀是呀,你就别给我姐添乱了!”
我们齐心协力打发走强磊,小婉回来就笑:“慧姐,你可真有一套,这特务小强现在肯定觉得特别窝心。”
我问她为什么,什么又叫特务小强,小婉得意地解释道:“我让他中午请了一顿肯德基,削了他一百多元!特务小强是网络歌曲中的一只大蟑螂,我给他起的外号!这人当记者当了好几年,交际挺广,人情世故也懂得挺多,听他白话挺好玩的!”
我看她说话的眼神发飘,就隐隐觉得有点不对,果然她刚给我切了只西瓜,胸前的小手机就唱起歌来,她无拘无束地冲了一屋人脆声笑着接电话:“啊,特务小强还是你呀,什么?晚上你还请我呀?大记者,这回我可什么都帮不上你了哦……”
我知道,又一个有为青年倾倒沦陷于她的石榴裙下了!
换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