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完成你救助的梦想行为之一吗?”
“也可能不是。我是个很容易爱上别人的人,也许我对明美,有了感情的成分在里面。”
“方琳呢?”
“琳琳……唉。”龙一叹了口气,停住了脚步,“琳琳是我唯一真正动过心,并在动心的时候很明确感觉到的一个人。每次看到她的时候,我都会想起小学的一个女同学,单纯,可爱,懂得藏拙,又有点小任性。不过,琳琳太危险,她是我的魔鬼。她这样的魔鬼,都会开在长满了鲜花的悬崖边,我努力去攀登、去采摘,但是很可能的结局是,我会掉到万丈深渊里去,跌个粉身碎骨。但是如果我只是站在与她相距合适的地方去观赏她、凝视她,我们便都不会有什么伤害,所以,我乐于看到她为了别人伤心、难过,甚至自残,那会让我更加清楚地了解到她的真实,她对于我来说,是魔鬼。”
“每个人的生命里都会遇到这样一个魔鬼吧。”我说。
“是的。比如说温特之于你,琳琳之于我,而你,之于蚂蚁。”
我竟然也能够成为他人生命中的魔鬼。我的尊严因为这个发现慢慢地复苏起来,好像我已经在阿尔卑斯山脉冰冻了千年,所有的器官都停止了运转,连时间都不得不为我停下来的当口,突然吹起了一阵热带的风,一下子将我融化了,我好像终于找到了罪恶之源一样感动。是的,一切都不足为奇,他是我的魔鬼,我瞬间变成宿命论的极力拥护者,我也忽然了解了为什么人们需要一些信仰,没有信仰的灵魂,是空乏的、可怕的,得不到救赎的,我真想将这句话刻在温特的身体的某个部位上,也许是胸口,也许是手臂。总之,我无比虔诚地想把这样一句令我激动的话雕刻在他的身上,以此纪念我如此多情的青春和如此华丽的爱恋——你是我的魔鬼。
“即使是悬崖,我们也愿意跳下去,对吗?我们都是勇敢的人。”龙一看到了我的沉默中的感动,他带着无比的鼓励,笑着看我。
我的眼睛潮湿了,任谁都解释不了的妥协感占领了我,我似乎从那一刻起感觉到我要跟这些荒废的日子说再见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啊!我狠狠地点了点头,龙一似乎也狠狠地点了点头,然后他站在那棵蚂蚁曾经多次莫名其妙地出现过的大树旁,对着我说:“就到这里吧,我看着你进去,不要回头。”
我借着月光看了一眼一直微笑着的龙一,第一次感觉到一个成熟男人的可爱和温暖。如果时间可以重来,我一定会多多地光顾红房子,只为了跟他喝上一杯淡蓝或者淡绿色的酒,甚至,只是为了有一搭无一搭地说上几句话,那么临到分别的时刻,会不会遗憾就会因此少一些呢?
我后来再也没见过龙一,他果然去了日本,红房子没有倒闭,甚至没有改头换面,一切还是老样子,老得像是它从存在到永远都会是一样的状态,只是老板换成了寻明美。她没有跟他去日本,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也无从知晓,因为那一年的冬天,我离开了北京,误打误撞在杭州的某间国际广告公司做起了设计师,梦幻一样地过上了朝九晚五的白领生活,头发全部梳在脑后,一丝不苟的衣着,逢人便微笑的礼节,我好像脱胎换骨已将所有关于青春的记忆像一张皮一样地留在了阴暗的北京。温特,小提琴,蚂蚁,红房子,龙一,方琳,明美,苏美……说起来都是多么遥远的事情了,遥远到只剩下一串名字和一堆记忆,我想时间是个多么无情的东西,但是无情的时间有很多功能,其中值得赞颂的功能之一就是帮助遗忘。杭州的美景治疗了我阴沉的心情,我在遗忘,我逐渐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每天出入繁忙的场所,认识不同类型的人,春风得意或者疲惫不堪,那都是完全不同的内容。
虹桥书吧。
第63节:魔鬼站在悬崖边(63)
我的青春是如此地苍白,以至于我已经忘记了曾经最爱的橙色,曾那么温暖地停留在生命的一角,以伤感的姿态看待着一切的发展。一切全都过去了。
选择杭州的另外一个主要原因是因为西湖,那个冬天的西湖给我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那厚厚的雪,仿佛将我全部的感情都埋葬在了雪里,等春河开化的时刻,我昔日的灵魂也似乎被冻死在了这座美丽的、著名的湖里。
我想我是重生了,呵呵。重生,真好,原来只要愿意,一切都可以推翻重新来过。
小凯经常问我:“你的过去怎么样?”
我通常会含蓄一笑,然后说:“我没什么过去。”
小凯是我的男朋友,一个地地道道的上海男孩,高,瘦,白皙,看上去就是教养良好的模样,在顺境中长大,在公司里有着良好的人缘,见谁都会热忱地笑。他终于在某一次的公司酒会打动了我,不是因为他阳光般的笑脸,而是因为他借着酒兴,弹着吉他唱了一首《文生》。那一瞬间,我仿佛感觉他的手变成了穿越时空遥远的另外一个人的手,那些跳动着的旋律和节奏,使我恍惚地忘记了时空的距离,飞到了早已记不清楚的一些年份里去,我不愿意提他的名字,但是他,他何曾如此温柔地唱过一首平和安静的歌?
我的眼睛模糊了,那一夜,我喝了很多酒,还讲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正好有着庆祝的背景,所有的荒唐都可以被原谅。后来所有的同事都被我的真情流露所感动,在诚恳的半开玩笑中,努力地撮合和成全我们,最后终于成就了我跟莫小凯的恋爱关系。
所有人都认定的匹配,是很容易令迷惑的两个当事人更加迷惑的。我一直觉得,我和小凯的爱,来自于众人的推动和我们彼此的迷惑。
每次看到小凯,我的脑子里都会出现《文生》的歌词和旋律,只是小凯不再是小凯的模样。我常常愿意跨越现实和时空产生一些迷幻的灵感,就让我暂时忘情地妄想一下吧。我伏在小凯年轻而挺拔的肩上,任由时光流转,无法停止胡思乱想,我快要疯了。
Starry; starry night
Paint your palette blue and gray
Look out on a summer〃s day
With eyes that know the darkness in my soul
Shadows on the hills
Sketch the trees and daffodils
Catch the breeze and the winter chills
In colors on the snowy linen land……
我真的快要疯了。
假如说,假如我敢说我忘记了温特,那我再也找不到一个借口面对这场白白得来的侥幸的快乐,我发疯一样地迷恋着小凯的琴,我无比恳切地请求他一遍一遍地弹着Vincent,小凯一定以为我是为着我们爱情的纪念而迷恋着这首歌,他绝不会猜想到我所阴暗地怀着的鬼胎。那些蛛丝马迹中的秘密,我说不出口,我也不可能说出口,我不会让冲动的魔鬼打翻我平静的生活。
小凯弹到一半,突然对我说:“你知道这首歌是唱给谁的吗?”
我恍惚的思维从中断的韵律中惊醒过来:“Vincent? ”
“是的,文森特·凡·高。Don Mclean为纪念凡·高而写的这首歌。”
“啊,竟然是他。”
“是的,我最爱的一个画家,你喜欢他吗?”
“我只知道他割了耳朵,是个疯子。”
小凯笑了笑,继续弹起琴来,好像我刚才的话,是个白痴说的。我觉得有点残酷,从他的歌声中站起身来,推开了窗,外面是罕见的星光。
“就是这样的一扇窗,我们看到的,仅仅是最寻常的星光,而对于凡·高来说,确是难以成全的自由。”
我困惑地看着突然变得伤感起来的小凯。在我的印象中,小凯是不会忧伤的人,什么事情在他看来都很简单,即使原本复杂,也会在他阳光灿烂的一笑中变得简单。
“他是在用全部的生命作画,他是那么的单纯和敏感,对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事物都存向往,面对困难无能为力,他靠着自己一点点渺茫的希望和忍耐的毅力等待梦想的实现,但是最后他失败了。他的成功来得太晚,以至于他所有的热情都被耗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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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节:魔鬼站在悬崖边(64)
“为什么他不妥协?”我笨拙地问。
“妥协了他就不是凡·高了。”小凯回头看了看我,坚定地说,好像他完全通晓凡·高的信仰般自信。
“只有凡夫俗子,才会妥协。天才都是固执狂。”
我想起了温特,想起了那些固执和妥协的岁月,无语以对。
“去年去荷兰的凡·高纪念馆,这首歌一直久久不停地放,好像那么平静,却又如此残忍。我几乎不敢直视他的作品,好像他的绝望、祈求、愤怒和无助全部都凝固在了画布中。”
“他有爱情吗?”
“没有。只有一次,他想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去挽救一个妓女,但是后来失败了。他救赎不了她,救赎不了任何人。谁都不是谁的神。谁都无法从别人那里得到救赎。”
“我想起了弗里达。”我说,“一样地用生命和热情在作画,一样无法救赎和被救赎,一生忍受着命运给她的疼痛。”
“对,这个世界并不适合单纯的人生活,甚至不适合纯粹的人生活,所以有那么多人满怀留恋地来,却绝无留恋地走。”
“我愿意离世是喜,我愿永不再归来。”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没有什么可盼望的。”
我看着小凯,感觉到似乎从来没有了解过他:“我不知道你这样绝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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