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想一个人到河边草地上坐一会儿，申有树刚才追着人家屁股要钱的一幕刺痛了我，我想在那儿静静心，好好想点什么。其实我今天斗着胆上街，也没有什么目的，我只是想出来走走，散散心，表示我对我个人的庆祝，庆祝我暂时成为三中高三（6）班的一名旁听生，并且没有受到太多的干扰。可是我现在已完全没有心情了，还是往回走，回学校去吧，看书要紧。
我看到新华书店门口挂着一条红布幅，说是到了一批最新高考复习资料，欢迎购买之类。我情不自禁地拐了进来。
万万没有想到，我会在这里遇上一个人，一个我没怎么想起过的人。
她就是余艳苹。
前面我已提过，余艳苹是一个喜欢穿着宽松运动服在操场上跑步的阳光女孩，她的凹凸有致的身材很有杀伤力，常常引得很多男生也盲目地跟在她身后晕跑，而我当时只是其中的一个。
我戴着墨镜盯着前面的书架，突然感觉有个女孩在边上歪着头看我，我当时心里一阵紧张，心想可千万别在这种情况下被谁认出来出洋相，就故意目不斜视的样子，可这女孩又转到我的右侧拿眼睛瞅我。突然我的右肩上重重地挨了一下，接着一个银铃般的嗓音响了起来：
“林志强！林志强你在这儿？”
我摘下墨镜，一时无言，我只是冲着她微笑，同时转身往外走。
余艳苹一只手拽着我的袖子，两只脚在地板上连跺几下，她显然很高兴，仰着脸撒娇似地说：“戴个墨镜，差点叫人认不出来，害我左看右看。你怎么在这儿？……喂，林志强你说话啊你？”
我反问说：“你怎么在这儿？”
“我下班路过这儿呀，我经常来这儿呀。都听说你去厦门了，怎么又回来了？晒这么黑！”
我说：“哪里能跟你这坐办公室的小白领比呢？我家世代务农，背对黄土面朝天……”
余艳苹不做声，我注意到她有些委屈的样子，后悔刚才不该这样说。她是个可爱的女孩，我知道她一直对我很好，我不能对她这样尖酸，无论怎么说，能在一年多后的今天在这儿碰到她，是一件高兴的事，我本以为再也碰不到她了。
见她不说话，我说：“我在文补班，刚才跟你说着玩呢。”
她马上抬头看我一眼，说：“我就知道是这样……命运有时候太不公平了。”
“无所谓公平不公平，是我自己没有考好。”我说。
仿佛是一种默契，我和余艳苹一前一后，穿过长长的小街，来到不远处的霞溪河畔。我们在稀疏的灌林丛中选了两块石块坐下。这是我和余艳苹第二次单独来到这里，而上一次，是在高三（８）班临近高考前两三个月的时候，想想那已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往事历历在目，而我却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要往那件事上想，我知道，现在绝对不是想那些事的时候，我想我今天其实不应该碰到她才是。
我们默默地呆坐了一会儿，谁也没有说话。
余艳苹首先打破沉默，她说：“志强，我没想到今天会碰到你。”
我说：“我也是。”
余艳苹捡起身边一个小石子，使劲扔向河里，说：“喂，林志强，你有没有……想起过我？”
我一笑，说：“我都不知你在哪里，怎么会想起你？”
“一次都没有？”
“不是……再说……”
“不是什么？再说什么？”
“再说你都已经走上社会了，到外面赚大钱去了，我还在补习，还在做梦，我想你有什么用呢？我没资格想你呀，想也是白想啊。”
“什么赚大钱！不要这样当面挖苦我好不好？”她生气了。
“而且，而且，我去深圳之前，有写信给你呀，我有写两封信给你呀。”她转过头盯着我。
“什么信？我没收到，我真的没收到。”我开始撒谎，这种时候，我只有撒谎。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你不可能会没收到我的信！我是按照你给的留言本上的地址写的，千真万确，绝对不可能！”她哭了，“除非你给我留的是假地址……”
“你信里写的什么呀？”我假装问。
“我让你八月十八号下午两点准时到城南大桥南桥头等我，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说。怕你没收到，我又接着写了第二封。八月十八号中午一过，我就在那边等，我跟其他人说，你一定会来的，可是我一直等到天都快黑了，也不见你的踪影……你还敢在我面前说你没收到信，你再说一次看看……”
我感觉有些对不起余艳苹，我不敢看她的脸，我知道她一直盯着我，我现在是她的犯人，她在审判我呢。可是这能怪我吗？我当时的情绪非常低落，哪有心思跑到几十里外的县城跟她约会？而且，我好像不是太喜欢她，她偏胖了些，所谓校园初恋，也就是惊鸿一瞥而已，何必太认真，何况是在黑色七月刚过的时候，谁还有心情留恋儿女情长的事啊？但我现在不能这样对余艳苹说，我知道她是真的喜欢过我的，我不能伤她的心。是的，一年多以前，我也曾经偷偷地喜欢过她几天，并且我们有过一次彼此都终生难忘的亲密接触，那可是我和她人生中的第一次……可是，那些毕竟都已过去了，我现在是一名旁听生，一名偷偷摸摸的旁听生，我的目标是明年的七月七*三天，那三天将决定我一辈子的命运，将决定我的前途。我于是再次后悔自己今天实在不该上这趟街，今天实在不该在这个地方再次碰到她。
“你连几月几号都还记得。”我说。
“哪像你，爱情骗子！”后面那四个字吐字很轻，但我还是听到了。
我回头瞪她一眼，她却笑出了泪，她迅速地站起来，移到我身边坐下，轻言细语说：“其实我现在也不怪你了，我理解你当时的心情，可是你知道我当时是怎样想的吗？我当时心里有多难受啊，心都碎了啊，你知道吗？”
“你当时怎么想的？”
“我当时想的是……叫我二哥叫上几个流氓，开车到你们家去，把你从你们村旮旯里揪出来，*裤子痛痛快快揍一顿！”她笑说着伸手就撸我的头发，我一闪，她几乎跌一跤，我伸手去拉她，她带着哭腔朝我扑来……
我们相互拥抱着，余艳苹再次哭了。她又说：“志强，真没想到我还能在这儿碰到你。”
我勉强笑说：“我又不可能到外国去留洋，还在中国呢。”
她说：“可是，你知道吗？中国这么大，到哪里去找你啊，你看我们那些同学，毕业后一个个都没有声息了，都联系不上了。”
我的双腿有些情不自禁的颤抖，我知道她说这些话的意思。可是，我不能这样，我不想跟女生谈恋爱，我也不要别人喜欢我，真的，我需要一个人静静地读几个月书，谁也不要来影响我、妨碍我。
我说：“艳苹，我觉得我们俩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
“难道现在还是革命的时候吗？抗日战争早就结束啦。”她俏皮地说，接着又加了一句：“我只是看到你高兴，太高兴了，怎么啦？这样也不行啊？”
我看着她苦笑，这女孩真是太可爱了，虽然已在外面混了一年半载，但还是这么可爱，这么纯真，难怪我当初一下子就陷了进去。我打断她的话，我说我要回学校了。
余艳苹一怔，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人家只是想跟你说说话，就影响你考重点了？”
我说：“不是，咱们在这儿，被人看见不好……”
余艳苹两眼有些湿，我看她这样子，感觉有些难舍，她对我好，这没有什么不可以，没有什么错，可是我……我情不自禁地上前抱紧她。我知道，这算是一个回报，也算是一段恋情的埋礼。就让一切都结束吧，“忘掉她，就像忘掉一朵花！”好像是冯至的诗句吧？忘了。
余艳苹抬着起来，在我怀里用力拱着，有些索吻的意思。我装着没有意识到，只是抱紧她。可是，贴着她丰满的乳房和小腹，我的下身一下子就硬硬的了，这令我很难为情，但我就是按捺不住。
余艳苹使劲拧了我一把，满面娇羞地说：“你干什么呀，硌得人家痛了……”
我没有说话，屏住气息，听着不远处隐约传来郑智化的《星星点灯》：
“……多年以后一场大雨惊醒沉醉的我，突然之间都市的霓虹都不再闪烁，天边有颗模糊的星光偷偷探出了头，是你的眼神依旧在远方为我在守候……”
6
余艳苹回县城的灯泡厂上班去了。她说她以后还会经常来霞溪镇的，我假开心说那你以后最好是悄悄地来，挥一挥手，悄悄地离开，不带走一片云彩。余艳苹笑说，行啊，你读你的书，我上我的班，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谁稀罕你呀！我一本正经说真的这样，我要考大学，咱俩的事，以后再说吧。她说，我也是说真的啊，谁跟你开玩笑？我可不愿攀你这根高枝！
余艳苹告诉我说其实她这次来霞溪镇也没什么具体事情，因为这儿有她的母校，有她整整三年生活和学习留下的影子，还说还有她曾经的初恋——当然是指我，让她每次想起来特别伤感，既然骑车路过这儿，她没有理由不拐进来走一走。她说她每次都想告诉自己忘了一切，不要再来寻访什么了，但每次路过这儿时都情不自禁，难以自控。但她从不进三中校园，她只是匆匆地在这条熟悉的小街上走一走，然后沿着校门口骑车回家。她说她开学初就在街上碰到过俞双华，互相没说上两句话就走了，感觉每个人都不像以前在学校时那么有话说了，大家都陌生了。她还说她也曾经设想有一天能在这条街上遇见我——但不曾想到会以今天这样的方式、这样的让人亦喜亦悲。刚到深圳那段时间，她甚至想写信问问她的班主任——我的姑父，她想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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