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说:“你说得倒好,抽查几天也是几天啊,这几天到哪里去听课?”
日辉继续说:“其实……其次我认为让志强先把课桌搬到寝室里,这几天就自己在寝室里看看书,做做习题,也是可以的……”
姑姑说:“日辉哎,你老是乱说话!不会说就不要说啊,又没人请你说!教室里要抽查,寝室就不检查了?”
日辉顶嘴说:“让外面的人把寝室门反锁起来不就行了?谁还会跑到里面去看……”
姑姑低声呵斥道:“叫你不会说就不要说,你偏偏爱说!门反锁了,志强不要上厕所了?拉在寝室里呀?”
日辉胀红着脸,他显然没想到这个问题,或者他意识到他妈在有意呵斥他,让他少说话。他耷拉下脑袋,一副眼睛挂在鼻梁上,欲掉未掉的样子,让人看了觉得可怜。看来日辉在他爸妈面前真的是一条胆小的可怜虫,而且是一条饱受压抑的可怜虫。
姑姑看看我,说:“志强哎,你自己有什么办法没有?你也想了这一天了,你自己也要拿个主意啊。”
我低声说:“哪有什么办法……我不想旁听了,出去打工算了……”
姑姑一听这话生气了,她说:“你这孩子!怎么这样不懂事啊!要出去打工也早些出去,还半途跑到三中来干什么啊?你也不想想你爸妈对你的一片心血!唉!”
我无话可说,是啊,要打工不如早些出去,还跑到三中来干什么?
这时日辉再次说话了,他眼睛看着地板,说:“志强,你跟张思良说的那个事,后来怎么样了?”
我知道日辉指的是什么,这件事刚才我也想到了,但我不敢对姑父说,我觉得我事先没有经过姑父同意,私下里和张思良做那样的交易,肯定是不好的,至少是没有尊重姑父。现在日辉提出来了,那就说吧。
姑父姑姑听了,一时都没有说话。
过了几分钟,姑父问我:“你们这个事,除了你们两个,还有谁知道?”
我说了张玉明的名字,并说是我们三个一起商量的。
姑父说:“那个张思良,也实在拿他没有办法,我正打算找他谈话呢。这孩子……”
姑姑急忙说:“你还找他谈话干什么啊?他只要混张毕业证书,你就让他拿一张毕业证书好了,志强跟他换,我看这样正好……”
姑父说:“你懂什么啊?这个张思良,要出事啊。我前天刚听说在外面街上自己租个了房间,跟一个女孩子住在一起,到时候出了事,谁负责得起?”
大家听了大吃一惊,我偷看日辉一眼,日辉似乎也抖了一下。他用手扶了扶眼镜。我心想这个张思良可他妈真是看不出来呀,还说什么他是外面有些生意,原来是与女孩子住在一起鬼混去了,这要是被学校发现了,肯定是要开除的。那么,那女孩是谁呀?难道是社会青年?
姑父转向我,说:“志强你跟我说实话,你代他上课、点名,你真不知道这回事吗?”
我抬眼看着姑父,说我不知道,我确实不知道。我突然想起上次和张思良吃炒粉时,张思良谈起看黄色录相一事,他好像说过他不爱看黄色录相,要看就看货真价实、有血有肉的之类。但我不敢把这话告诉姑父。
可是,姑父是怎么知道的啊?
只听姑父自言自语说:“唉,这个张思良,将来肯定要出事的……”
我壮着胆说:“应该不会吧?那个女的……是谁呀?”
姑父说:“还不是三中高三年级的学生……她那个班主任也懒得管。现在这些学生啊,唉……”
姑姑见姑父唉声叹气的样子,就说:“老谭哎,你也不要管那么多闲事了,你带完这届毕业班就算了,还管那么多事干什么?又没多给你一分钱工资。三中那么多学生谈恋爱,你管得着吗?你自己孩子还没管好呢。我看那个叫张什么住外面就让他住外面吧,只要不要把那女孩肚子弄大就行了,就让他跟志强换,这样也好啊,志强也好有课听啊……”
姑父看看姑姑,不置可否。他只是说:“那个张思良,我还是要找他的,出了事我是有责任的。”
日辉看看他爸,又看看他妈,说:“不过……其实我觉得……”
姑姑生气地打断日辉的话:“这里没你的事!还不回你的房间看书去!没点名叫你,就不知道出去是吧?”
日辉一声不响地走了。
姑姑转头对姑父说:“我说那个张什么,先不要找他,让志强先顶替他一段时间再说,鬼知道你们班那个班长是不是跟他有气,故意乱说的,你又没有现场抓住人家。”
我一惊,原来是张玉明说的!怪不得他们俩那么仇视对方!可是,张玉明是怎么知道的啊?
姑姑接着对我说:“志强啊,你跟日辉两兄弟一定要争口气呀,日辉几兄弟一个个都是这个样子,我和你姑父真是气得抬不起头来啊。老大日聪,整个人都迂腐了,到印刷厂上班都几年了,每天下班后还要拿着本课本翻啊翻的,现在还翻什么啊,当初为什么不勤一些翻啊。老二日亮,三天两天换工作,没一个地方呆得住,这一年多来也没看到他寄一分钱回来,打什么工啊。这个老三日辉,整天看起来好像很用功,我也不知道他是真用功,还是假用功,唉。再说你,你看现在这种情况,学校又来抽查啊点名啊什么的,多不容易呀,多不好啊。你以后上课的时候自己多长一只眼睛,消息灵通一些。那个女人精,向来跟你姑父是不和的,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你姑父评职称的事,他一百个反对。本来你今年要来旁听这个事,我和你姑父原来也觉得不好办啊,现在你既然已经来了,自己就要注意一些呀……”
姑姑一边说,一边连连叹气。
我不敢看姑姑的脸,姑姑的脸一定很憔悴。我就那样低着头,听着姑姑的话,差点又要掉眼泪了,我强忍着,连连点头。
7
从姑姑家出来,已是夜晚了,看看电子表,刚好八点半。
我像一个幽灵,独自一人在校园里慢慢游荡。已是秋天,今晚月色很好,校园里很静,当我独自一人站在操场中央,再举目望着不远处教学楼里明亮的灯光时,我感觉到一种寥廓的寂静和空旷。多美的校园啊!然而我却像一条丧家之犬,像一只来自茫茫草原的孤单的狼,而且是一只遍体鳞伤的饿狼,在这样美丽的校园里流浪、徘徊。
我不敢回教室里去,教室已没有我的课桌,也没有我的书本,我的课桌和书本都还在寝室里呢,而寝室门肯定也锁了。但我还是不自觉地来到了寝室走廊里,寝室里暗暗的,一点动静也没有。我站在寝室门口,伸手抚着锁头,用力握了握,又转身走开了。
我来到文补班不远处的荷塘边,坐在栏杆上。前不久的一个晚上,我也在这儿静静地坐着,看进进出出的补习生都是些谁。现在可能又新增加了些人了吧?也可能中途走掉几个了吧?管明福和俞双华应该还在里面吧?很久没碰到他们了。我远远地看着文补班的灯光,既有些同情这些老补,同时又憎恨他们。同情,是因为他们跟我一样,多年来怀着一个一成不变的大学梦,而这个大学梦,是那样的变化莫测,让我们一直在梦的边缘若即若离、似醒未醒;憎恨,是因为他们可以在教室里光明磊落、自由自在地复读,而我却鬼鬼祟祟、遮遮挡挡地藏身于现届班里旁听。四百元钱。是的,一切都由于四百元钱。他们交得起这四百元,所以他们光明磊落,我林志强交不起这四百元钱,所以我鬼鬼祟祟。这就是现实。啊,钱,四百元钱,有这四百元多好啊,两种完全不同的天地啊……同样,你高考总分四百二十分,你就上大学了,进天堂了;你总分四百一十九点五分,仅半分之差,你就进补习班了,或者流浪到社会的某一个角落,在某一条山沟或小巷里一辈子沉寂了,消失了。是的,半分之差,仅半分之差,就让你置身于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改变你一生的前途,决定你一生的命运。啊,多考半分多好啊,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啊……
一阵挟带寒意的夜风吹来,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猛然清醒过来,屁股一歪,差点掉进荷塘里去。我这才发现我又有些走神了,有些恍惚了。唉,这一天来,我老是神情恍惚,老是浮想联翩,我是不是真的神经受到了刺激?
我看看电子表,九点半了,早已过了姑父每晚去教室点名的时间,当他没有看到我在教室的时候,他会怎么想呢?也许,姑父本该猜到我今天不可能在教室上自修的,我想他可以理解我的心情。
8
我一直等到寝室开灯后,才悄悄遛了进去。这一整天,我真的可以说是身心疲惫啊。我悄无声息躺在我的床位上,听着同学们进进出出、爬上爬下的喧哗声,感觉自己确实是不属于高三(6)班的,不属于这个集体的。虽然他们和我一样,对于明年的高考前途未卜,但至少他们在紧张的同时,是快乐的、活泼的、自由的,甚至是肆无忌惮的,不像我这样战战兢兢、孤独郁闷。我不禁长叹一声,多累啊,这样的所谓旁听生多没意思啊!
张玉明最早看见了我,他友好地走到我身边,轻声说:“志强你去过谭老师家了吧?”我说去过了。张玉明发现我的情绪比较低落,安慰说:“其实不要紧的,也不用太担心,学校抽查也只个形式……”我觉得张玉明这人其实挺不错的,人家对我算是非常照顾了,有他这样对我关照,如果不是学校有意要检查点名,我是完全可以在高三(6)班安心旁听的。我说:“后来女人精来点名了没有?”张玉明说:“没有啊,哪有那么严重,一天抽查几次的,今天后来只有刚才谭老师来点过名。”我说:“老大,非常感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关照,以后要是事先你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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