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麟从来都管不住我,压不住我,就像他以前说的那样,我和他之间很早以前就签订了一份不平等条约,所以每次一和我较劲儿,输的总是他。
很久以前,我总是认为斐麟是一个悲情主义者,因为他老是喜欢说一些很深奥却又很煽情的话,像是那些电视剧里一成不变的暧昧对白一样,对感情,对爱情,对生活,他似乎总有很多惆怅。
说实话,我挺讨厌他那个样儿的,总是成天一副哀愁的样子,有时候,连我都会不知不觉地跟着他唉声叹气起来。
刚认识他的那会儿,还觉得他这人挺重情重义的,比较符合我当时心目中那些琼瑶式爱情的角色,但是日子久了,叹气叹多了,我就越来越觉得他是个放不开的男人,是始终无法有所作为的。
因为我记得有个电视里说,纠缠在情啊爱啊中的男人,注定是成不了大器的。
直到后来,越来越懂事的我们才开始学会惺惺相惜,才明白感情的起伏都是有原因的,都不是凭空捏造的,我也总算搞明白一件事,不是所有的人都配有兄弟,像斐麟,像阿亮,像刘奇,像我身边的这群人,他们才是值得拥有价值连城的友情的人。
他们付出,所以他们拥有,他们为彼此两肋插刀,所以他们有别人用钱都买不走、用刀都割不断的兄弟情。
和他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里,我分明感受到那些深入骨髓、刻骨铭心的情谊在我的内心深处屡屡来回游走,震撼得我为止动容。对于我这个从来不坚信世上有恒久不变的友谊的人来说,这份感情叫我感动。
我和阿亮重新在一起后,斐麟的性情转变了很多,有时候和陶子他们出去玩,斐麟总是话特别多,词不达意,而且抽很多烟喝很多酒,喝醉了就哭,抱着阿亮,或者是陶子。在我去桌球房找他谈判之后,似乎有一点效果,用阿亮的话来说,斐麟终于戒了女色,他不再和那些打扮怪异的女孩子勾肩搭背,或者当着我们众人的面吻来吻去的了。
但是我总是觉得斐麟在越陷越深,他把自己关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面的一切嗤之以鼻,我们都在外面看着他,但是他却依旧自顾自地堕落。
我们曾一度以为斐麟完蛋了,但是事实证明,斐麟还是具备一点“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野草精神的,到我们所有人都对他快要绝望的时候,他居然自觉地洗心革面,痛改前非起来了。
原因我是知道的,也可能我是唯一一个知道原因的人。
11.
我赶到公安局的时候,看到刘奇和陶子坐在接待室的凳子上,低着头抽烟,一言不发。我进去的时候,陶子看了我一眼,我发现他眼框有些红。
刘奇站起来给我让位子,我看到他的两眼也有一些略微发红。我想可能真的出大事了,认识这么久,刘奇在我心里一直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男子汉,就是遇到多大的坎儿都是不会轻易落泪的那型,可是现在这个局面……
我没坐,我径直走到陶子面前问他,”怎么回事?阿亮怎么了?”
没等陶子回答,斐麟就从传讯室走出来,面色苍白,神情颓废,我看到他红肿的眼睛藏在那些垂在额前的发丝里,躲躲闪闪,我伸手拉了他一下,他朝我摇摇头,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句,”不可能的”。然后坐在一旁再也没吭声。陶子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斐麟靠在陶子的衣襟前泪流满面。
传讯室里又走出两个穿着制服、仪表堂堂的高个子警官,其中一个朝我打了个手势,示意我跟他一起进去。
我进房间之前回头看了一下,另一个警察用正义的言词依样画葫芦似的向斐麟等人交代了一些传训期间的事项,包括关于那些口供的真实性,还有一个月内不许离开上海、随时等待传训之类的话。我听着心里很别扭,但是我什么都没说,因为刘奇他们也什么都没说。
传训室里一片漆黑,桌上的台灯一下子亮起来,那个警官帽子上铮亮的警徽”唰”的反射出一道银光,我把手遮到额前才能完全的睁开眼。
“姓名,年龄,家庭住址,都先说一下,”高个子看起来面容挺祥和的,他大概看出我很紧张,于是便让一旁负责笔录的女警察替我倒了杯茶,”别怕,就是例行公事,你只要把你知道的关于黄亮的事情说出来,就没事了。”
“请问,阿亮他犯了什么事?”我小心翼翼地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看到那个高个子和女警察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他似乎很吃惊地问了我一句,他说,”你不知道他贩毒?”
我”噔”的一下靠上椅背,沉默了一会儿后冷不防地叫了一句,”贩毒?怎么可能?你们查清楚没有?”
高个子愣了一愣,然后他用铁证如山的口气把案子的大致经过告诉了我。
他说阿亮是社团的,说他们社团势力很大,专门从事毒品走私和交易,但是一直以来都没有被找到他们犯罪的证据,而这次却是人赃俱获。说完后,他还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给我看,好像是他亲手逮到的人一样。
“这不可能!阿亮怎么可能跟黑社会有关系?你们有什么证据说他贩毒?开庭都要讲证据呢,你们凭什么就说他犯法了?”我一急连珠炮似地开了一长串。
“这些你不用知道,你不是当事人,我们警方没有必要把破案的过程给你交代清楚,我现在问你的问题,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就可以了。”可能是他没想到我外表弱不禁风的样子,一说话却像开机关枪似的,所以有点诧异,于是立马跟我撇清了界线。
我坐在那里一句话都不说,不是我不想说,只是我还是不能相信,就在上个月,我们还一起吃过顿饭,阿亮还是老样子,什么都没变,根本和黑社会一点联系都没有,怎么会忽然一下子发生这种状况?
我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小姑娘,我知道你身为黄亮的朋友,一定会为他感到难过,但是请你务必和我们警方合作,不然就是有碍司法公正,要作为妨碍公务拘留的。”
我冷静下来,说,”问吧。”
不知道时间是怎么过去的,我感觉就像做了个荒诞怪异的梦一样。整个笔录过程中,我只知道点头或者摇头,就像那个警察吩咐的那样,我甚至连”是”和”不是”的音都发不出来。
“好了,今天就到这儿吧,夏小姐,谢谢你的合作,并且请你在一个月内不要离开上海,我们可能会再次找你询问些事情。”
我走出传讯室的时候,脚步踉跄,跌坐在凳子上,斐麟在我面前蹲下,他看看我,然后像陶子刚才用力抱住他的那样抱住了我,我在他的胸前眼泪肆无忌惮地流。
出了公安局后,我们的情绪都稍微稳定下来,虽然还是在为阿亮的命运担忧,但是想弄清楚真相的冲动又使得我们必须保持冷静的头脑。
陶子提议去他的办公室,反正今天是周末,公司里肯定连个鬼影都没有。我们都同意了,然后叫了辆车直奔陶子的公司,陶子像司令官一样微微皱眉说,我们有必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
当出租车风驰电掣般地行驶在高架上的时候,我看着车窗外那一晃既逝的景象,眼睛酸疼,我感到眼框里充斥着无数翻滚着的液体,可是我不想让它们流出来,我忽然间记起阿亮以前说过的一句话,他说你可以流泪,但是绝对不能哭。哭是一种妥协,是一种无声的抗议,当然,也是没有用的。
阿亮说这些话的时候,冷酷而绝决,眉宇之间再也看不到我所熟悉的明亮光芒,取而代之的却是那接近零度的奇异冰冷,那些冰凌般的目光刺得我浑身伤痛,我却始终无法往前挣扎着挪开一小步。阿亮,你是我的剋星吗?我和他第二次分手的时候,这么问过他。可他依旧什么都没说,眼神只是穿透过我的身体朝着我背后的某一处看去,但是我知道他不是在看我,因为他的眼睛里已经没有那个白衣的小女孩了。
我知道,一切,都结束了。是的,就这样。
我早该知道的,我早该清醒的,我早该知道有了第一次,绝对会有第二、第三次的。
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女人,却用同样的手法夺走了属于我的男人。那个勾着阿亮臂膀的穿红色细吊带裙风情万种的女人抢走阿亮手里的电话,她对我说,夏依然,你以为空有美貌就能让男人对你死心塌地吗?告诉你,女人征服男人,靠的是手段,不是脸庞。
我再次错愕。
陶子的公司在复兴中路上的一幢商务楼里,他的办公室有一面很大的落地玻璃窗,正好可以俯视车水马龙的街景。我们到那里的时候,公司里一个人都没有,安静得叫人心里发毛。
“我觉得这像做梦。”我首先说话,”会不会是他们搞错了?”
“你觉得他们像搞错的样子吗?”陶子头也没抬就回答说。
“可是这太突然了不是吗?就算阿亮再糊涂再乱来,他也绝对不可能去入什么社团的啊!”斐麟说。
“斐麟,那警察有没有跟你说阿亮定的是什么罪?”刘奇给他们每人发了根烟。
“说他贩毒,”斐麟狠狠抽了一口烟,”妈的,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斐麟最后那句骂的是谁,是阿亮,还是那两个警察,或者是毒品?
“斐麟,你平时和阿亮关系最好,交往也最多,你有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异常?”姜还是老的辣,听到刘奇问出这样的话,斐麟便老老实实开始回想起来。
陶子说,”我最近公司里事情多,也没跟他见几次面,前一次碰头还是大家都在的那天,去苏武牧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