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碎之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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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碎之舞-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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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正欲喊宝儿主任,蓦地心中一动——我见过她如何处理这类电话,又何尝不可能是我的第一个题材。遂放缓声音:“不急,你慢慢说。”   
  他越发说不出来,只“我、我”,像给人掐住了喉咙。这般难以出口,我益发觉得重大,温柔而善体人意地:“那么,你在哪里?就在杂志社楼下呀。当面谈会不会更好呢?”循循善诱。 
  
  便约了在邻近的快餐店。   
  甫一见面,隐约失望。   
  那人黑、瘦,佝偻着背像个没长成的孩子,脸却老相,抹不平的皱纹里蕴愁含苦。一口乡音,失了魂的眼睛,直瞪瞪看我,却又仿佛根本没有看见。   
  衬衫上,大片的淤紫油漆,鲜艳得不合情理。   
  一开口,脸上肌肉便抽搐不已:“我,我跟我老婆,其实不是我老婆,还是我老婆。我对她好,我对她真的好,她对不起我。其实他们早就说过,美华都说:她不好,她不会对我真心……”一塌糊涂。 
  
  我只好整以暇,拖了椅子坐下,先要两杯冰柠檬茶,心中索然。也罢,只当多看一篇垃圾稿吧。   
  慢慢,从破碎枝节里听出了眉目。   
  在起初,只是一场可望不可及的绮梦。   
  他是近郊的菜农,每天穿街走巷地卖菜,暗暗地,喜欢上镇上的风骚发廊妹。   
  苍黑脸上泛起不相衬的羞赧:“她的脚趾甲涂得红通通,好看呢。”最后几个字,轻得只一阵烟,一忽儿便散了。   
  每天不惜多绕几个圈,看她在生意清闲的下午与附近的小伙子们打情骂俏,嗓子亮亮地传出半条街去。走路惯常扭扭搭搭,趿着拖鞋。女人们只议论纷纷:看那屁股,生过养过的呢。 
  
  又常向他借钱。又爱当着人取笑他。   
  镇上人家麻将的碰与和之间,大家都说:她是鸡。   
  他大声说:“我不信。”   
  那一天,女子独自倚坐在门边,眼圈发黑,或是眼影稍许涂重了些。在她脚边跃跃欲试的初冬阳光,“呼”一下跳上她的手背。他鼓足勇气,问:“……是真的吗?”      
   
▲虹桥▲书吧▲。   
第5节:心碎之舞(5)         
  她只呆呆看他,然后问:“要是真的,你肯不肯跟我结婚?”   
  “啊。”我不自禁轻轻惊呼,心里温柔牵一下,全是柠檬茶的甜与苦涩。   
  他倾心的女子,在明明白白的太阳地里,问他:你肯不肯跟我结婚?   
  是他生命中刹那的彩虹日子。   
  孩子般的委屈了:“连美华都不同意……”   
  以妹妹美华为首的亲戚们,围绕在美华的身边,投入了这场反对他们结婚的战争中去。终于取得了决定性的——失败。   
  也办了酒,也请了客,只差那一张大红烫金字的结婚证,她说:等过年,回家再办。   
  却不肯让他挨身,良夜,他不甘地探手,抖抖地蚯蚓似一钻一钻。她霍然坐起,冷了脸,被子大幅度一掀带出一段风。他惶得闭了眼,再睁开,她睡到沙发上去了。   
  可是大了肚子。   
  ——猜也猜得出,是怎么一回事。   
  人生如此颠沛曲折,而柠檬茶的金灿晶亮,令人喜欢。我又多叫一杯。   
  她斥他:“你管是谁的。反正也管你叫爸,长大了也孝顺你。你不要,我就流掉。”当他是泥在脚下踩的轻藐。   
  女人的嘴脸冰冷,没有情,也没有义。   
  他惶急连声:“我要,我不管是谁的。”   
  他真的不计较。他只想赚点钱,盖一幢房子,和她养一个小孩,穿一件她打的毛衣。冬天可以一家子热热闹闹吃火锅。他对生活的要求其实很低。   
  买了排骨准备给她补身子,但门窗紧闭,上了锁。隔着一道门,只觉屋里极其安静。那男人提提裤子出来,看到他,睬都不睬一眼,只扬长而去。   
  《金瓶梅》之现代版?   
  又马上斥自己低级无聊。   
  他的嘴唇抖得要碎掉:“我抓到她三次,三次,三次呀……”每一字都像打在他自己脸上的一巴掌,他满脸通红,“她昨天晚上跟我说,她要走。”找到了更好的下家。   
  “我对她那么好,我替她倒洗脚水,洗短裤,帮她剪脚趾甲。我跪下去求她,说看在我们的情分上,她笑,说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这样求她……”满脸肌肉都在跳动,像马上要放声大哭。 
  
  我心中暗道:这故事,卖给张艺谋还差不多,我哪里写得出来。还是心不在焉地敷衍他:“后来呢?”随手把玩茶匙。   
  “我今天早上,把她杀了。”   
  我正全神贯注地观察柠檬茶中的冰如何温柔地融掉,亮晶晶,棱角全无,婉转沉浮:“什么?”   
  “我用菜刀,把她砍死了。”   
  我只慢慢抬头,狐疑地看着他前胸,那大片褐红,沉黯狞厉……我整个人颤抖起来:那不是油漆。   
  只有这一次,最后的一次,他是最强大的。而她的血为他而流,鲜红热烈地喷了他一身,再没有其他的男人了。他终于彻底完全地拥有了她:她的生,她的死,她的全部。    
     
◇。◇欢◇迎访◇问◇   
第6节:心碎之舞(6)         
  一个人到底能有多少血?   
  我居然胡里胡涂地问:“真的?”   
  他急切起来:“当然是真的。她死了以后,脸好白,我怕她冷,又把她放回床上,给她盖好被子,才出来的。不信,你去看……”   
  我大骇,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信我信。”   
  真正魂飞魄散。   
  茶匙在杯中“得得得”,仿佛侏罗纪公园里,恐龙的脚步,在步步进逼。   
  半晌,我方知觉,是我全身都在簌簌。   
  他是……杀人犯?   
  片刻间,我竟怀疑,我所身处的,是否一部好莱坞的九流电影。   
  勉定心神,问:“那你,那你,现在想怎么样?”   
  他摇头,要哭的神情又回来:“我不知道。我只是很难过,想找个人说一说。我在街上走,看到你们杂志的牌子,就打电话……”   
  他伏在桌上,哽咽,委屈凄凉。   
  我借势起身:“呃,这样,你——你,你坐一下,我再去叫点东西来吃。”   
  只须五步,便是柜台。   
  一步,两步……全神贯注,要走得从容缓慢,像每一个关节都悬着一柄刀,稍有失误便会血肉纷飞。   
  最后一步,我趑趄扑向,一把攫住电话。   
  啪啪连按叉簧,惊惶问:“小姐,你们电话怎么不响啊?”   
  小姐漫不经心:“噢,今天我们这一片换号。现在电话都不通。”   
  全身鲜血为之一冻。   
  怎么办?   
  这时,柜台旁一个男人转过身来,递过手机:“小姐,你要有急事,先用吧。”   
  我刚欲接过,突然肩上搭上一只手。我不由得一声惊叫,后退半步。   
  他潮湿的呼吸直喷到我脸上来:“小姐,你要吃什么,我来买我来买。”急急伸手掏摸,“我有钱。”   
  我语无伦次:“不吃,我不吃,”蓦地想起,“好好好。我要。给我,给我……”   
  小姐热情推荐:“薯条好吗?鸡腿好吗?可乐好吗?”   
  我说:“都好都好。”   
  对手机男人频频摇头:“谢谢不用了。”如果眼睛可以说话……   
  那人错愕一下,继之微笑。   
  我行尸走肉般回到桌前。   
  他看看吃食,又抬头看看我,脸上露出畏缩卑微的笑:“好香。我两天没吃饭了。”   
  我赶紧说:“那你吃吧。”   
  ——蓦地掠过的,是完全不相干的事。   
  那是去年,我喝减肥茶减肥,每天跑二十次卫生间,泻之不尽,泻之还有,最后坐在马桶上站不起来,全身软成一堆泥。   
  双股栗栗,汗出如浆。   
  尚不及此刻之万一。   
  他安心地、没事人一样地埋头苦吃。白色塑料叉匙在他粗黑硬拙的手里,格外脆薄。   
  那是农民的、出过重力握过锄的手,只想本分地男耕女织,但她逼他。         
◇欢◇迎访◇问◇。◇   
第7节:心碎之舞(7)         
  终于将一切都摧毁,覆水难收。   
  我偷眼看他的裤兜,鼓鼓凸起,是暗藏凶器吧。一个小男人的豁出去。   
  身侧有拖凳子的声音。手机男人坐下时,眨眨眼向我示意,年轻朗然的脸孔。   
  笑容如荒漠甘泉明澈。   
  看见我托小姐传过去的纸条,微微一呆。   
  我双手捏把汗,却刻意目不旁视。   
  他随手将纸条揉成一团,捏在手里。起身,招来小姐结账,轻声细语,连一眼也不看我,消失在门边,外面是阳光亮丽的街。   
  人潮涌动里,仿佛一滴水的蒸发,不可追寻他的去向。   
  突然间,我想起来了——   
  今天是四月一日。   
  手机男人一定以为是个拙劣的玩笑吧。以至于嘴角一直带笑,得意于自己的不被愚弄。   
  这该死的、天杀的愚人节。   
  我如坐针毡。   
  对面的男人,从碗盘间努力地抬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不然就先去吧。”   
  “先去”?他所指为何?   
  我张惶四顾,想寻求援助。   
  门无声开启,是那手机男人去而复返。而玻璃长墙外,我看见警车,悄悄地,靠近。我大喘一口气。   
  说:“我报了警,你恨不恨我?”   
  他嘻嘻笑,像吃得饱饱的,百不思恋,天下本无大事:“杀人偿命,我知道的。你肯听我讲这么多,我已经很感激你了,我只有最后一件事……”   
  奋勇站起来。   
  我再也支撑不住,惨叫起来。   
  踉跄后退,仿佛一步一步都踏在血泊里,踢起血花遍天,迷了我的眼睛。   
  一双手,自背后撑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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