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海洋性季风气候,大阪的冬天潮湿阴冷、没有积雪。
我躲在明亮的画室里,响晴的天气,白色的阳光为窗棂涂抹上一层薄薄的闪光。侧身坐在窗前,身边则是一面竖直的镜子。
镜子里的自己,依然是一脸淡漠的表情,渐渐蓄起的长发,像是一条不长的小河,弯然流过肩膀。
与自己对视。看着日渐白皙的皮肤上,那双深褐色的瞳孔,接受着来自反射的猛烈日光,闪烁着两个熠熠的光点,以及自己淡淡的白色倒影,那是一种安静却倍感神奇的过程。
上田老师今天的作业与一张照片有关。
大风过境,樱雨漫天。脚底是柔软的樱瓣,而弥散开的香味在那个瞬间顿然浓厚了好几倍,细密的粉色雨滴,遮天蔽日,簌簌飘落。
惊心动魄的瞬间,却仅是一片黑白世界。
上田老师在离开前简单解释:要彩稿,还有就是,把你自己也画进去。
奇怪的作业,不过很有意思。
于是在简单构图后,便投入上色。
面前是一张足够大的画纸,时间则缓慢在身边流过。
想象着樱花的香味,而事实上鼻尖只会淌过浓烈颜料气味。
明亮的纯白色日光渐渐泛黄,面前的画纸也被缓慢填上颜色。
其实,接近一年的绘画训练,我的画技也不过达到一般水准罢了。掌握了些常规绘画方式,懂得了些寻常的绘画技巧,如此而已。虽然上田老师经常夸赞我在色彩上很有建树。
所以像今天这样开放式的作业,我还是第一次遇见。
接近晚饭的时候,画面已经初露端倪。
我略带疲惫的注视了一会儿,正准备抬手再画上些什么时,却被一个跃上窗沿的生物打断。
“喵——”悠然的猫叫,配合着这个浅黄色的世界袅袅升起,竟让人一阵安宁。
侧过身子,视线越过画板,看着面前肥胖的猫咪,才惊讶地低语:
“哥斯拉?”
于是我草草放下画具,凝视着花猫。猫咪也很无畏,定定站在窗沿,扭头看着我。我从她那圆亮的瞳孔中,仿佛寻找到了一点时间的影子。
“哥斯拉——!!!”忽然之间,窗外传来一声响亮的喊叫,猫咪与我的对视就此打破。她扭头望了眼窗外,最终竟还是特立独行地选择跃入房间,并一路跑至我身边。
我微微叹了口气,只得俯身抱起这只肥猫,并摇着轮椅来到窗前:
“白石君!”我喊了一声。
淡金色的阳光下,穿着白色羽绒服的少年便跃入眼帘。银色的发丝在冰凉的空气里飘起,少年干净的眸子对向我时,嘴角便勾起一抹笑:
“花田桑?”
“哥斯拉在我这里!”
“诶?”
我们相距一个草带,还隔着一排黑色的勾花铁艺围栏,对视了一秒。
“是它自己跑进来的。”最终还是我打破了这寂静。
“这样……”
“白石君你进来把她接走吧!”
“可以吗?”少年一阵迟疑。
“没关系。”
我让父亲帮着开了下门,看着少年极不好意思的在父亲面前点头弯腰,我竟感觉有些好笑。
走廊里响起脚步声,很快,外面便传来敲门声。
“不好意思,打搅了!”少年的声线同房门齿轮的吱呀声一道响起,“花田……”少年推门而入的瞬间,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却微微一怔。我扭头,当视线转向门口少年时,他的目光却被架在房间中央的画框所吸引。
“怎么…了吗?”我抚摸着手上温热的哥斯拉,奇怪地问道。
“这是……?”少年蠕动了一下嘴唇,便又走近了两步仔细端详起那副尚未干透的画,“樱花…吗?”
“嗯!”我笑着点点头,“还好你能看出来,要是太离谱就糟糕了。”
“蓝色的…樱花?”少年脸上显出一分诧异,随即那诧异的视线还是转向了我。
“是天空的颜色。”我笑着回答道,“稍微想尝试一下。”
因为想起了年幼时相机里,粉色背幕下,少年眼中那惊心动魄的蓝。
“好厉害!”
“诶?不过恐怕要被上田老师训了。”我为自己一时兴起的想法蓦然有些后怕。
“这个白白的点是……?”
“是我。”
“诶?好小!”
“人类在自然面前本就渺小。”
少年听闻点点头:
“其实我也不是很懂啦,只是觉得这张画很有意思。”
“谢谢!”我点点头。
“我有一个朋友也是学画画的。”
“是吗?”
“下回让你们见个面吧!”
“嗯,一定!”我靠在轮椅的椅背上,身后的夕阳将我的影子轻轻按在脚下的地板上。
“啊,要说起来,哥斯拉还真是……”说着少年终于绕过面前那张画,一边促狭而笑,一边不好意思地说着。
“猫咪都是有灵性的。”我弯起嘴角,伸手摸了摸哥斯拉柔软的身子。猫咪打了个哈欠,闲适地甩了甩尾巴,盘睡在我膝盖上。
“你说哥斯拉也是有灵性的?”白石看了看我膝盖上的猫咪,似乎不信这只肥猫也会和「灵性」二字扯上关系。
我望着他到底还是没忍住笑:
“当然!什么时候把她借给我当模特吧!”我伸出双手捧起猫咪交给了他。
他不好意思地接过了猫咪,脸上似乎有淡淡的不自在:
“如果你不嫌弃这只猫肥的话!”但最终,他还是打趣起自己的猫咪,却被这只聪明的母猫横爪抓了一道。
“痛!好…好痛!!”少年踮着脚在画室里惊叫起来,而我则捂着嘴唇笑起来。
这样悠然的傍晚,不久窗外街道上便传来一个明亮的少女声音:
“白石哥——!”
我回过头,有些奇怪地看向窗外。只见一位少女,穿着黄色的毛衣以及一条黑色的短裙,正一脸生气:
“真是的!”她嗔怒地咬了咬唇。
我扭过头,赶忙打住一边白石尚还痛苦的感叹:
“白石君,窗外那个女孩是找你的?”
白石听闻似乎想起了什么,甚至条件反射地低语了句“糟了”,便赶忙走到我身后的窗户边俯下身子:
“友香里,我在这里!”他摇了摇手,“哥斯拉也找到了!”
我躲在他身后的阴影里,看见她转身插腰皱起了眉:
“真是的!哥哥你居然在哥斯拉和我之间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她!”她的话酸溜溜的,却让我感到很是有趣。
然而很快,她似乎发现了我。她连忙捂住嘴,又惊又羞地鞠了个躬:
“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我怔了一下,陡然间不知如何是好。直到白石回过头,笑眯眯地看向我:
“她是我妹妹友香里,之前都在外地读书,最近寒假才回来。”说完便又看向街上的少女,“好了,友香里,快和阿蜜打个招呼吧。”
“阿蜜?”少女抬起头,盯着我看了很久。
“你好,友香里,我叫花田蜜。年龄的话……”我抬头望了眼白石,“和你哥哥是一年。”
“你好……”她似乎注意到了我正坐在一只轮椅上,表情有些微弱的尴尬。
我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但我并不责怪白石友香里。
对于一个身有缺陷的人而言,常人是无法将你轻易纳入他们生存的那个圈子,就像现在,我必然不存在于那位鲜亮少女的意识范畴中。
少年似乎闻到了这中间淡淡的不和谐气味,终于还是以几声干笑打断了那层不自然。
所以之后,当我躲进房间阴影中,目送着他们离开时,到底还是听到窗外少女努力压低的声音:
“那个女孩子是…残疾……”
“友香里!”
我垂下眼帘,趁着天幕渐黑,终于别过头。
当看到父亲正带着一丝担忧站在画室门外时,我却以一个微笑打消了他的忧心。
因为现在的我,必须要有这样的韧性。
24Chapter 24。流过怀想
作者有话要说:
大约下章,久未谋面的男主会出来一下下……OTZ
上田老师似乎很中意我的这次作业。
虽然在看见那成片的蓝色樱花时,她不住地说着「这也太乱来了!」,但表情里却丝毫不见责备。取而代之的,她竟伸手摘下画板。在冬日微醺的阳光中,女子带着一点笑容、似有惊喜地端详着手上的画。
“上田老师……?”
“蜜,或许你在色彩上确实很有天赋。”女子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手上的画板。很久之后,在她几乎已经看清楚那张画的每个细节后,女子才终于又将它搁在了画架之上。她长吁一口气,似乎在努力平复心中剩下的那点波澜,“我真得感谢伸夫把你送给绘画,送给我。”她低下头,躲在阴影里忽然说道。
我不晓得应该如何回应她的话,我只知道,自己脑海里首先浮起的,竟是已被藏进箱子的那只老旧相机。
这并非天赋,只不过是前一个梦想不甘心如此平淡的死去,这才不动声色地走进新的梦想,悄悄施展它的魔力。
不知为何,我竟安心起来。
一件最想做的事情却因为某个不期而至的灾祸毁于一旦,可上帝在关上这扇门的时候,却为我打开了一扇窗。
虽不可能对上帝说「谢谢」,但也许能道上一声「幸而不算太差」。
……
学校冬假也有一段时间,虽然我这一年都辍学在家。一面是因为腿的关系,一面也是因为才来大阪,一切都显得那么的格格不入。
自从那天与白石以及他的妹妹分别后,我们几乎没再说过话,即便遇见也只是打个招呼。不知为何,彼此间竟涂上了一层道不明的奇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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