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
圣诞,接着是元旦。
对比其他人,我和父亲,最多加上阿八的节日过得太过清冷,但这确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元旦过后不久,便下了好几天的雪。这是入冬以来,大阪下的最大的一次雪。毕竟是季风性气候,即便常年都给人湿漉漉的温和感,但真正冷起来,却也不带一丝马虎。
我缩在画室里,一边拿着脏兮兮的画笔,一边看着窗外灰色的天空发着呆。最没想到的,还是自己竟就这样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直到第二天,敲门声吵醒了我。父亲在前一天受人之约前去赴宴,想必这样大的雪未必回家。我听见敲门声,只以为是他回家了,赶忙用手揉了揉脑门,探出脑袋看向窗外。
大雪已然止住,没想到竟是响晴的天气。冰凌被阳光照射得晶莹剔透,光线折在枯木白墙上,晃得我睁不开眼睛。
“阿蜜!”
“……”不是父亲的声音,我定了定神,看清的时候着实有些惊讶,“白石?!”
“先开个门好吗?”少年隔着玻璃窗,一边打着手势一边大声问道。
我点点头,这才发现不远处的门外,白石友香里也站在那里,表情里带着微弱的尴尬。
我操纵着轮椅打开了铁门,少年少女在看到我的一瞬间,忽然全都像是定格了一样。接着是憋笑,最后是捧腹。
“一脸油彩啊!蜜,你现在可活像个小丑!”
“……”我咧咧嘴,这才想起自己方才拿脏手揉过脸,不禁大叫一声,“啊——!!!”
这回,终于连友香里也终于忍不住,侧过脸笑了一声:
“姐姐,你太糊涂了。”
这是她对我说的第一句包含真心的话。
……
他们是来邀请我参加今宫戎神社的十日戎的。原本我和友香里之间还缠着个小结,却没想到解开小结的过程竟如此简单。
友香里穿着很正式的大红色和服,她哥哥却是一身休闲无比的羽绒服。两个人站在大雪过后的街道上,被那些银装素裹的背景衬托着,显得愈发夺目。
“但是我……”我指指自己的轮椅,“恐怕会很不方便。”
“没问题!让哥哥来推就好了!”友香里毫不留情地提议道,惹得一边的白石望着她叹了口气,“哥哥可是打网球的,很有力气的!”少女曲起手臂,做出个表示健壮的姿势。“不过在这之前,阿蜜姐姐还得先梳洗一下。”
这件事似乎撞上了她的专长,话音刚落,少女便推着我走进了房子。
在简单梳洗后,她便问我有和服么。我虽点头,但紧接着便说道:
“和服的话,恐怕太麻烦了。”
“一点也不,阿蜜姐姐,难道过年不该穿得隆重一点吗?”
“可是我……”我的眼里带着为难,却被友香里期待的目光所打消:
“我说过了,哥哥他力气可是很大的!”少女朝我眨了眨眼睛,转身便招呼来了少年。
那件橙色的和服,上面肆无忌惮地缀着大朵大朵菊花的那件和服,一直都静静躺在衣柜的最深处。虽然从东京带到大阪,但我未曾想过会再次穿上它。
友香里一边感叹这件和服料子漂亮,一边兴高采烈地向我走来。反倒是我和一边的白石,在面面相觑的同时,更有一丝说不清的尴尬。
于是在一位少女的执着下,一位少年的帮助下,在一场大雪后,在阳光恰巧躲进云朵时,这件过分美丽的和服,竟时隔多年,又一次覆上了我的身体。
明明上一次还近在眼前,但世事难料,此时的心境与几年前早已大相径庭。那年圣诞,牵着不二兄弟,踏着雪走在东京近郊神社的画面还历历在目,此刻却身处异地,和不一样的人,干着相似的事情。
心里忽然起了一点波澜,想低声询问天那边的那个人:
「是否还好?」或者是「……还记得我吗?」
“日本人果然还是需要穿和服啊!”友香里望着我惊叹了一声,随后便意味深长地望了白石一眼。想必出门前,没有说服自己哥哥穿和服,让她至今不甘。而此刻,我却成了她反击自家老哥的一个绝好事例。
“……快走吧!”白石故意避开自己妹妹的目光,敷衍道。
“别岔话题!哥哥现在回去换和服也来得及哦!妈妈可是也很希望你穿和服呢!”
“行了,我这么穿就可以了!”
“啊~哥哥你怎么这么固执!”
“……”白石耸耸肩,但转而还是绕到我的轮椅后面,“不过女孩子确实穿上和服比较漂亮。”
我愣了愣,侧身想要对上他视线的时候,少年却早已抬起眼帘。
窗外忽然明亮起来。
在这个微小的时间差中,阳光已经逃开白云的封锁,为这个周五的早晨,抹开一层淡绒的黄光……
25Chapter 25。清冷冬阳
“今宫戎神社,是大阪最重要的信仰。供奉着的惠比寿神,是保佑市场繁荣的商业之神。
……”
这不过是前几日,从电视里得知的大阪基础知识。然而真正的今宫戎神社是什么样子,那被称为大阪每年最热闹、最空前绝后的祭典又是什么模样,我却只能在脑海中构画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友香里替我推着轮椅,白石则走在我们前面。阿八温顺地低呜了几声,它跟在轮椅边。这凛冽的天气,鼻腔里呼出的白色水汽像是一团於不开的白色油彩,却被围绕在我们身边的这层透明空气,融化得一丝不剩。
前方的少年显得有些忙碌,自从离开家,他就总是忙着接手机,而那只白色手机就像是故意和他作对一般,在摁断通话的同时,另一通新的电话又会如期而至。
“哥哥他,狐朋狗友太多了!”友香里忽然俯下身子在我耳边小声道,却不料被不远处的白石听个正着。少年扭头瞪了她一眼,对此,这个可爱的妹妹也仅是朝他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我弯起嘴角,新年的气息依然浓厚,街边商铺纷纷挂起迎接新年的招牌,街上穿着传统和服来往行走的人也格外得多。
一片传统佳节的气息,虽然我并非土生土长的日本人,但十年时间也足以让“故乡”二字刻上我的呼吸、我的思维、我的行动、我的方方面面。
而在这样一条传统的街道上,穿梭于各种或艳丽或沉稳和服中的白石,那一身白色羽绒服却显得有些突兀。虽然说不上奇怪,但终归让人感觉一丝遗憾。
——一种难以明说的淡淡遗憾。
“蜜姐姐,”我们和讲着电话的白石分开了一段距离,正在我思绪纷飞时,友香里的这声轻唤却将我拉回了现实。我立即抬了抬眉角以作回应,“哥哥他穿上和服的样子真的很帅气呢!”语气中有一点遗憾,与我方才出神时所感到的淡淡遗憾居然如出一辙。
“那么……”终于还是忍不住想要探听缘由。
人就是这样,总是善意不善意地探听着别人的秘密。
即便那秘密会戳中对方的要害。
“蜜姐姐现在住的房子,很久之前是一家定制和服店。”
“诶?”我有些吃惊,因为这样一所民宅,怎么看也不像是那种高级定制服装店。
友香里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于是她赶忙摇摇手:
“不是什么高级定制店,那里住着一个老奶奶,年轻时就是远近闻名的裁缝。”
“是这样……”我长吁一口气,伸手将脖子里的皮毛围巾裹紧了些,似乎在迎接那意味深长语气中所隐藏的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虽说如此,但这个老奶奶的手艺真的很好。事实上,这个老奶奶在进入晚年不久便脑袋糊涂了,但惟独做和服的时候,两眼会熠熠生辉。”友香里出神地看着街道的远方,掉光梧桐树叶的街道,树枝丫丫伸向青白的天际。
“老奶奶和她的儿媳、孙女住在一起,儿子因为工作原因调去了东京。从我有记忆开始,哥哥就经常带我去老奶奶家里玩。我只记得,那里面满是漂亮的和服,男式、女式,琳琅满目,挂在白色的墙壁上,就像是一幅幅鲜艳的画。”
我抬头看了友香里一眼,陡然觉得这个故事带着些许梦幻的气质。
“老奶奶的孙女叫后藤步,比我大一岁,比哥哥小一岁。步是那种很会照顾人的女孩子,大概是从小和生病的奶奶住在一起的关系,她很早就学会了烧饭、洗衣服,甚至是缝制和服。那时候,我和哥哥的和服都是后藤奶奶缝的,样式虽然比不上市面上的时兴货,却别有一番味道。”
“难道白石……”我隐隐猜到了白石那么固执地拒绝穿上和服的原因,却依然想要听友香里把故事讲完。
少女苦笑着望了我一眼:
“嗯,后藤的奶奶去世后,后藤步也不得不和母亲一同奔赴东京,投靠父亲。当时哥哥是国小六年生,而我则是四年生。现在想来,那年暑假大概是最燥热、最漫长的一个暑假。步和我们约定,等她有能力以后,一定会回到大阪开一家属于她的和服店。”
“……”我轻轻呼了一口气,抬头看见眼前那件雪白的羽绒服,忽然被少年的那种执着所触动。
“哥哥他,大概是在等着步回来吧!”少女抿了抿唇,“还真是个笨蛋!”结末不忘轻骂一声。
等着步回来……
脑海中浮起这句话的时候,心的一角像是被针尖猛然戳中,血液在那个瞬间凝滞了一秒。那个人的那句话应着我脆弱的意识,毫无防备地闯进了这个寒冷的清晨,像是迎面而来的一股风,说不上来是冷是热,却不得不让我敏感地闭上眼睛,想要找回方才置身事外的平静心态。
“我会等你转身。”
……
欲言又止的话语,全部都藏在这不起眼的句子里,仿若一只浅褐色的蝴蝶,在落上我肩膀的瞬间,还是踌躇着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