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我吃惊于这样的巧合,但却没再多说一个字。
“幸村君曾经给我看过你的画,所以这次有些在意,就来了这儿。”藤木先生的脸上有些细微的皱纹,他和父亲的个子差不多,但他看上去更健壮一些。“果然来到这儿是正确的。”他淡淡抛下这句话,视线却对向了一边的「梦」。
虽然非常想问一问藤木先生对于这幅画的感想,但碍于自己那胆怯的性格,还是没能开得了口。
一时之间,明亮而安静的休息室,与玻璃外潮湿阴郁的街道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在沉默半晌后,终于笑着扭过头:
“花田蜜,坚持下去,你一定会让所有人都吃惊的。”他说得很诚恳,仿佛肺腑又好像带着一点喜悦。男子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在我尚未来得及说一句话时,他便已经从我的身边走过,告别离开了展厅。
那时我一定不知道,这个奇怪的男子会成为我最困难时候让我下定决心的人。如果没有他的话,或许我最终还是得面临碌碌无为的结局。
而尚未识破天机的自己,那一刻只是静静站在展厅休息室,手里捏着那张名片,目送着男子离开。
身后,花田依然甜如蜜糖。
55Chapter 55。夕阳坠落
父亲第一次在我面前倒下的日子我还记忆犹新。
2004年11月7日;就像是一棵参天大树在我面前轰然倒塌,当清晨推门看到他倒在房内的模样时,我的大脑里盘桓的尽是些恐怖的假设。拐杖因为惊吓而掉落,敲击着身边的地板;直到发出巨大的声响后,房内面容苍白如纸的父亲才挤出最后一点力气说道:
“救护车……”
我从没想过会有这样一天,那个身体健硕的男子,可以只身一人走遍全世界、观看整颗星球美貌的这个男子,竟然有一天会就这样毫无依靠地倒在地上,鼻子里只有一丝气息;嘴里的声音喃喃不辨,仿佛连头发都在一夜之间白了一半。
急速衰弱下去,有时会想这个世界是如何残酷。它可以迅速让一个生命衰竭,甚至连一声招呼都不需要向你打,在结局出现前,你才恍然知道活着的幸福。
我很没用地倒在了地上浑身颤抖,这样的父亲让我恐惧,恐惧地甚至不知如何是好。
即便他对我说要叫救护车,可一片空白的我却只是茫然地坐在地上,然后焦虑地思索着电话的位置,以及如何爬到电话那里,怎么站起来,怎么去够到电话,怎么和电话那头的医生说清楚情况……
毫无效率可言,尚还挣扎着的自己,以及不远处俯身趴在地上的父亲,危机正在渐渐升级。
精神恍惚,最后似乎还是因为约定要来家里的上田先生发现了情况,才叫了救护车。
我的肩膀被上田老师抱起,在依靠着她软着腿站起来时,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心里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我觉得命运之神似乎在什么时候又为我埋下了一颗地雷,然后躲在我身后看着我傻傻的自以为是,直到命定的日子到来。它让父亲走进不见天日的深渊,也将我推下了本就岌岌可危的悬崖。
我几乎是瘫坐在轮椅上,上田老师也因为这突发事件而脸色苍白,但并没有我的惊讶,她显得很镇定,包括上田先生也是如此。我拧着眉心,身上的颤抖尚未停止,两个月前的摄影展还历历在目,那时的父亲健康地站在作品前给朋友们照相的模样还在眼前,而担架上的那个人却已经一副不省人事的样子。
这真的是我那仿佛永远都不会生病,永远都不需要吃药,好像会永远都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父亲么?
第一次思考起死亡,很多关于这个词语的画面像是电影般掠过脑海。它们狰狞可怖、阴暗晦涩,像是一个黑色的幽灵,只要触碰你的生命,无论有多么鲜活,结局都只是一片焦灰。
所以不久,当耳鸣渐渐散去,愈发清晰的救护车呼鸣则显得更为惊心,视线里被红色的顶灯充斥,我终于痛苦地用双手捂住了耳朵,然后低□子,就像是回到了四年前躺在东京病床上的状态,发出让所有人都惊讶的悲戚哭声。
——没有任何节制的,仿佛能呕出心肝的哭泣。
……
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二次转折,距离第一次只有四年时间而已。
而面对这场转折的我却还是软弱地昏了过去,没有去正面直视这场命运的玩笑,而是拐了个弯,然后平静地接受了它的安排。
混沌而痛苦的梦境中,出现的竟然还是那片橙色的花田。第一次觉得这个温暖的花田之上,那橙色的太阳带着一种落寞的气息。好似加深了许多倍的红正灼烧着远方的向日葵,就像是…就像是这个巨大的火球从天际坠入脚下,只消一瞬,便可以把花田、女人以及我变为灰烬。
从没那么焦虑地站在花田中,我四处寻找着那个女人,那个总是挡住太阳的女人。但她不在这里,直到我甚至因为害怕而大声呼唤她的时候,她才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出现。
我仿佛是抓住了最后的稻草,似乎连鼻尖都能闻到太阳燃烧花田的焦糊气味,我急急忙忙想要寻求她的帮助时,才发现她依然拥抱着那个人。
她的世界又一次回归平静。轻柔的风、花的味道、以及没有狰狞面貌的太阳。又是一贯的柔和宜人。
我痴痴地站在她面前,那小半张脸还在半透明的阳光中摇曳着,还是幸福的样子。
而不久,她肩上的那个人终于同她分开。女人的脸又被太阳挡住,完全看不清。而那个靠着她的人则终于竖直身子背向我站在那儿。我眯了眯眼睛,阳光围绕着他从他身边辐射开来,直直扑向我的时候,我终于眯了眯眼睛。伸手下意识地想要挡去这些光,才终于发现他早已转过身,侧向我的小半张脸被看清的时候,我的梦也终于走到了尽头。
“爸爸——?”我轻声惊呼出来,醒来才发现周围已经一片漆黑。眼前是一片天花板,而心脏则遭受着一遍又一遍的惊恐。
我不明白这个梦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父亲会出现在那里?为什么和梦里的女子紧紧相拥?
我皱起了眉心,伸手揉了脸后便挣扎着想从床上坐起来。
在父亲被抬上救护车的时候,我却因为过度的悲伤而昏厥过去。所以现在的我只是想要去看一看父亲,想知道医院里的他究竟是好是坏,想要知道关于他的一切消息。
当手臂支撑着身体勉强坐起来后,一丝冷峻的夜风终于让我不自觉的一个激灵。十一月的天气,已经是深秋时节,连树叶都开始纷纷落下,在家门外的街道上积累出厚厚的金色。
我抬头看向那上下飘舞的窗帘,连叹息寒冷的时间都没有,我却发现了一个熟悉的人。
那坐在黑暗里的,那个身材、那件衣服,以及月光下他脸颊的轮廓,明明就是方才还出现在梦境中的,我的父亲。
“爸爸!”我太高兴了,甚至连呼唤他的声音都因为喜悦而微微颤抖起来,我在想那个梦也许是个好的预兆,预兆父亲能平安归来。
黑暗中的那个人牵扯着唇角向上扬,连反射着月亮的白光都因为褶皱而多出几条。
“爸爸你…没事吧?”既然能从医院回来的话,就代表着他一定是没有问题了,白天他倒在我面前的样子还历历在目,而现在,我看着他的表情更多的则是喜悦。
那说明我那些无端的担忧都是假的,都是多余的。
他不说话,窗户隙开了一条小缝,所以夜晚的风会穿过这条缝吹起一边的窗帘。而他则坐在那里,月光沿着窗框切出一条笔直的线,遇到父亲的时候,则顺着他的下巴轮廓蜿蜒而下。
“您知道么,我刚才做梦做到您了。”
他坐在黑暗中望着我,用一只手撑起了下巴,似乎准备听我叙述下去。
“您出现在一片花田里,而那片花田是我从小到大一直都会梦到的向日葵田。除了我和你之外,那片花田里还有一个女人。而平时,花田里只有那个女人,但自从上一次您办摄影展前,我在那儿见到您后,您似乎能获得了进入那片秘密花园的权力了。”
他坐在座位上,总觉得父亲似乎年轻了一点,身材也不像先前那样因为年老而微微发胖,反而让我感到了草原上的矫健和活力。那样的父亲总让我觉得很开心,就好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一样无忧无虑。
“然后您趴在那个女人的肩膀上,你们似乎从我上一个梦境开始就紧紧相拥,直到这一次,您终于站起来,不再是背影,您这一次终于转过身看向了我。”
我滔滔不绝地讲着,我想平时的自己是绝不会这样的,究竟是为什么要不停地说话,连我自己都感到迷茫,明明从来都不会向父亲撒娇,今天却特别想要对他大声笑一笑。
可黑暗中的父亲却一言不发,还是那样坐在椅子上,甚至连脸也看不清楚,就是那样安静地坐着,望向床上的我。
我依然在说,我没有停下,但不知为何,我的眼睛却不再于他身上停驻。我环视起这间屋子,从天花板到橱柜,从墙壁到摆设,我有些动摇,虽然那时的自己并不清楚是为什么。
直到下一秒,我重新将目光对向窗户边那只椅子时,才恍然发现椅子上早已没有一个人。原本真实存在的那个身影居然不留下半点气息,就这样诡秘地消失不见。
话音戛然而止,我扯着被子的手开始颤抖起来。我明白,自己已经浑身战栗,眼睛因为酸涩开始酝酿温热的水汽,只有窗帘缝里还时有夜风钻入。
啊,从刚才开始就意识到那不是好的预兆,他一言不发,他从容地微笑,从一开始就应该猜到的,那个人,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他。
门外忽然出现电话铃声,不久,那电话则奇迹般的被上田老师接通。她一直都在这里守着我,一直都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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