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秀荷会意:“王妃若不嫌弃秀荷,等闲的时候,跟云姑娘说一声就行。”
“那……好吧。”青梅终于点头了。
彩霞便看着秀荷笑。秀荷心花怒放地站起来:“奴婢谢过王妃!”
“坐着,坐着。”青梅说。等秀荷坐了,才又问:“你们刚才说得那么高兴,在说什么呢?”
彩霞回答:“正说到云姑娘的事——”秀荷忙使了个颜色,彩霞便不往下说了。
青梅并未留意。但这话提醒了她。“对了,”她问道,“早上你说如云这般待我,另有个缘故,那是什么?”
这话问得太直了。秀荷扫了彩霞一眼,意思是怪她出言不慎。彩霞也有些失悔,讪讪地说:“都是胡言乱语的事,王妃就当作什么也没听见过吧。”
这下,连青梅也看出些端倪,反而更激起了好奇之心。因此鼓励说:“不要紧,你尽管说。”
话到这里,不能不说了。彩霞正色道:“这是非同小可的事情,奴婢说了,王妃可要为奴婢做主。”
说得这样郑重,青梅也不由肃然:“好,你说,我绝不会跟别人提起。”
于是彩霞向四下望了望,虽然无人偷听,依然靠近青梅,将声音压低到勉强能听清楚的程度:“听说,云姑娘外面有人了。”
“啊?”青梅失声惊呼,又慌忙掩住,也压低了声音:“真的假的?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情。”
秀荷轻轻叹道:“如果一点准也没有,谁敢传这件事?如今,府里上下,知道的人已经不少了,惟独瞒着王爷。”
“可是,如云不是王爷的……”说到“侍妾”两个字,有些羞于出口,微红着脸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是!”秀荷是司帐丫鬟,见得多了,反而比较从容,截上去说:“正是这样。倘若云姑娘还是普通丫鬟,那还有寰转余地,可是……”说到这里,就不往下说。
青梅却有些疑惑:“可是怎样?难道王爷还真的会处死她吗?”
彩霞轻轻叹了口气,说了句:“王爷,毕竟是王爷。”
青梅听了,便不言语。默然良久,想起另一件事:“可是说来说去,这同我有什么关系呢?难道到时候我还能救她吗?”
“正是。”秀荷看着青梅,很认真地说:“如果到时候还有人能救她,也许只有王妃了。”
青梅吃惊地问:“为什么?”
“因为谁都知道,王爷最宠王妃。”
这是怎么看出来的?青梅很想这样问。可是这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是红着脸。
秀荷连忙说:“奴婢说的都是实话。这府里谁都知道,王妃还没有过门,王爷就把樨香园给了王妃……”
樨香园。青梅心中一动,仿佛明白了,可是又未曾完全明白,那种感觉堵在心头,憋得难受。因此顾不上羞赧,要问个明白了:“慢点说。樨香园是怎么回事?”
“樨香园原本是王爷修了特为给太妃住的。”秀荷说到这里,口气顿了顿,露出惋惜的语调:“太妃心地宽厚,待我们下人也好,可惜福薄,这座王府还没有修好,就去了。这几年,樨香园一直是空着的,就连嵇王妃,都没能要去。可是王妃一说喜欢,王爷就给了王妃……”
“等等。”青梅又打断了。看看彩霞,又看看秀荷,略显迟疑地说:“你们都知道的,我并没说过这样的话。王爷只是问我,喜欢牡丹还是喜欢桂花?”
“一回事。王爷那么问,就是让王妃挑园子。王妃若说喜欢牡丹,那必定是‘春阳’,因为种的牡丹最好。王妃说的是喜欢桂花,所以王爷就把‘樨香’给了王妃。从前太妃,最喜欢的就是桂花……”
原来是这样!青梅心头一热,甜而酸的,也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滋味?陡然间,几乎有了承受不起的感觉。
心神不定中,秀荷后面的几句话就没有听见。等好不容易定下神来,便转到旁的话题,说起府里平日和节里,各种规矩和习俗。这些事当然是秀荷最娴熟,当下一一说来,口齿又清楚,话又伶俐,动听无比。主仆三人,一面说得头头是道,一面听得津津有味。
说了一阵,青梅又想起日间小禩说的“叹气”,便向秀荷打听。
“是‘泰器园’。”秀荷笑着说。
“噢。”青梅明白了:“是泰器山的泰器?”
“是。”
青梅想想,实在觉得好笑,又忍不住大笑起来:“这孩子……”
然而笑过之后,很自然地想到了子晟,于是,那一种没来由的空落忽然又在心里浮了起来。
正想着,远远传来打梆的声音,三人凝神静听,不约而同地露出惊讶的神情:“这么迟了!”
原来聊得忘记了时间,不知不觉间,已经夜半。
“王妃该歇息了。”秀荷站起来说。
青梅迟疑着,还想再等子晟。彩霞劝道:“王爷日日这么迟,王妃总不能日日这么等。”
秀荷却说:“等也无妨。但这,该收了。”说着眼光一扫桌上三只茶盏。彩霞会意,白府规矩严,侍女与主人这样平坐,叫别人看见,尤其万一被白帝看见,那就十分不妥。
于是两人连忙收拾干净。
又等了大半个时辰,彩霞看看已近丑时,就想再劝青梅。正要开口,听见外面脚步声响,过了片刻,子晟推门进来。
“怎么,你还没有睡?”
青梅想说“我等你回来”,却说不出口,支吾几声,说:“没睡着……”
这当然是托词,子晟心里很明白。但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看了她两眼,微微一点头。
于是青梅同着司帐的丫鬟一起,替子晟换去了外衣。收拾停当,子晟没等青梅说话,自己掀帘上床,只说了句:“下次别等了。”便径自睡去。
等青梅回头去看,鼾声匀称,已然睡着了。
这晚青梅睡得警醒,子晟一起身,她便也醒了。向窗口望望,才是一点蒙蒙亮。
“还早,你再睡吧。”
话虽这样说,青梅怎能再睡?连忙也起来。丫鬟便分成两拨,同时伺候,倒也井然有序。梳洗穿戴完毕,索性一起用早膳。
青梅见子晟用的早点,其实也极简单,不过是粳米粥,几样小菜,另加一盘蒸酥。又见他的装束,似乎与平时不同,头戴玉冠,两侧各有两道白珠,各九束,直垂到身前,穿的是件黑色的袍服,前胸、袖口、衣带都饰以金线绣的花纹,既显肃穆,又见华贵,是所谓的“朝服”。青梅是第一次看到子晟如此穿戴,只觉得气度雍容,难以形容,几乎看得呆了。子晟有所觉察,便抬起头来看她。青梅有些窘,连忙掩饰着问:“王爷今天要见人?”
“见人”当然不是见普通的人,果然子晟点头,说:“待会要进宫面圣。”
顿了顿,又说:“这两天还叫那两个教习嬷嬷来,你再把面圣的礼数练熟。过几天,祖皇必定要见你的。”
青梅对“祖皇”这样的称呼还觉得很陌生,愣了一愣,才明白说的是天帝。顿时一阵没来由的紧张。
子晟看出来,笑着说:“也不用怕。孙媳见爷爷,跟平常人家是一样的。”
但,这当然是不同的。因为这个“爷爷”就非同寻常。在青梅的心目中,天帝一直都是那么高高在上,那么遥远,那么模糊,就跟女娲、盘古这些大神一样,仿佛和自己根本不在同一个世间。然而忽然之间,他变成了“爷爷”,无论如何,也很难转过这个弯来。
子晟见了,知道劝也无用,这是习惯了自然会好的事情,于是也不说什么。一时用完早膳,自去了。
留下青梅手足无措地坐着,也不知自己该做什么。
想来想去,终于还是叫过秀荷,为了问问,别的王妃平日都做些什么?然而等秀荷站定,定睛一看,发觉她的眼睛微微红肿,仿佛才哭过。这一来,也顾不上自己的心事,先问她:“你这是怎么啦?”
“奴婢没有什么。”
“不对。秀荷,你别瞒我,可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了?”
“不是的。”秀荷连忙摇头,顿了顿,解释说:“只是奴婢一个要好的姐妹,被,被撵走了。奴婢刚去送了送她……”
“那,为了什么事?”
“她原本是伺候邯翊小公子的。”秀荷说:“还是为了小公子昨天说王妃的那句话。后来,崔王妃做主,把小公子身边好些人都给撵了。”
青梅愕然:“孩子说的话,就算说错了,和她们有什么关系?”
秀荷轻轻叹口气:“天家的规矩就是这样。皇子公主犯错,责罚的是下人。这几年,为了两位小公子淘气,不知已经撵了多少人了。”
“哦……”青梅明白了。也不明白,天底下怎会有这样的规矩?
“那,”青梅又问:“难道小禩在府里,犯错的时候,罚的也是下人?”
秀荷笑了:“禩公子那么乖巧,人人疼的,哪里会犯什么错?”
青梅也笑了,笑得非常得意。一转念,小禩再乖巧,毕竟是个孩子,犯错是免不了的事情,到时候只怕也会被如此对待。青梅心想,看来还须自己多过问孩子的管教。主意拿定,便又想起自己的事。
“秀荷,那两位王妃,平时都做什么?”
秀荷一时没明白青梅的意思,闪着眼睛看着她。
“我是说,总不会整天就是坐着吧?”
这回秀荷明白了。想了一想,回答说:“崔王妃有时候帮季海管家务,剩下的,好像也就是下下棋,弹弹琴。嵇王妃花样多些,常会想出些听也没听说过的玩法。上回竖了个柱子,叫人在上面翻筋斗,为这,还摔伤了好几个人。”
“那,就不做别的事了?”
秀荷怔了怔:“王妃说的是什么事?除了这些,还能做什么事呢?”
青梅也怔了。是啊,除了这些,还能做什么事呢?
这时秀荷倒是明白了青梅的心事,想了想,笑着提议:“王妃要是觉着闷,不如把禩公子接过来吧。”
“好!”青梅说,但又迟疑:“太早吧,起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