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秀荷倒是明白了青梅的心事,想了想,笑着提议:“王妃要是觉着闷,不如把禩公子接过来吧。”
“好!”青梅说,但又迟疑:“太早吧,起来了吗?”
“应该起来了。”秀荷很肯定地说。王府规矩,公子睡到寅卯之间,即须起床。
果然不多时,小禩由乳娘带着,蹦跳着过来了。母子俩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只觉得时间过得太快。等过了午,又有一个让青梅极为快活的消息,虞夫人进府来看她了。
原来按民间习俗,这天新妇该当回门。王妃要回娘家当然多有不便,所以用折中的办法,接母亲来看女儿。青梅母女分开其实只有两天,却觉得很久了似的,一见面几乎都落下泪来。
这时青梅想起来,虞夫人还从来没见过小禩,便吩咐带孩子过来。
虞夫人见到外孙,自然分外亲热:“来,快过来。”一面说,一面拉过孩子,要好好地看看了。
谁知才看一眼,脸上就露出吃惊的神情。仿佛难以置信似的,看了再看,神情也由吃惊而至迷惘,久久不发一言。
这场面,仿佛似曾相识。青梅看在眼里,心里惴惴不安,小心地问:“娘,你这是怎么了?”
“噢!”虞夫人惊醒过来,自失地笑笑:“没什么。就是这孩子也太像他了。”
青梅一怔:“娘,你说小禩像谁?”
虞夫人仿佛有些意外:“王爷从来没有提起过吗?”
青梅摇头:“没有。”
虞夫人沉默了一会,神情复杂地看着青梅,问:“青梅,告诉娘,你第一次见到王爷的时候,小禩是不是也在场?”
“是。”
“王爷如何反应?他有没有说什么?”
“他的神情就像娘方才那样。”青梅说。想了想,又加了句:“他好像还要吃惊。不过,并没有说什么。”
虞夫人点了点头,仿佛怀着很重的心事似的,默然不语。
青梅有些心慌:“娘,小禩到底像谁?为什么你和王爷见到他,都这般吃惊?”
虞夫人迟疑着说:“那人去世已经好些年了……”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释然地笑了,语气顿时变得很轻松:“对了,那人不在都这么多年了,反正说了你也不认得,就不用再提了。听娘的话,和谁也别提,就当没有这回事,这样最好。”
青梅心里疑惑,但她最听虞夫人的话,虞夫人既然这样说,她就不再问。
虞夫人便又重新打量小禩,偏着头,含着笑,这回才有外祖母的慈爱样子。一面看,一面赞许:“好!好!看着就是聪明乖巧的模样。”说着,摘下颈上一块玉要给小禩。
青梅知道那玉十分贵重,连忙拦着:“娘,小孩子,要不起这么好的东西。”
“这不算什么!”虞夫人佯嗔地扫了青梅一眼,依旧给小禩戴上了。青梅扭不过,便让小禩谢过。母女俩这才一处说话。虞夫人仔仔细细地,把青梅进府之后的诸般情形都问了个遍,知道一切还算顺利,又叮嘱一番“凡事小心”的话,方始放心离去。
宫闱是非
在宜苏园三天住满,青梅迁到樨香园。
谁也没想到的是,头一个到樨香园来的客人,是嵇妃。她来的时候,青梅正往一块蓝缎子上绣花,连忙放下手里的针线,迎了出去。
“姐姐怎么有空过来?”
“什么有空没空的?”嵇妃不冷不热地微微笑着:“想起来,就来了。”
说着进了屋,招呼坐了,又吩咐倒茶。一时茶沏来了,嵇妃端在手上,也不喝,只是仰着脸,四下打量。看了一会,慢慢地说:“都说樨香园如何好法,似乎也看不出来?”
青梅觉得,这话里仿佛有酸意,便笑笑不说话。
嵇妃也未在意。转脸看见旁边绣了一半的绣花绷子,把手里的茶盏放下,拿起来看。一面问:“这是什么?”
“给小孩子绣的鞋面。闲着没事,绣着玩的。”
嵇妃看了一会,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又放下了。抬起脸来说:“对了,上次说的,拿你的盖头来,给我看看?”
青梅便让彩霞取了来,嵇妃接在手里,看了看,点头说:“嗯,果然好。”
“姐姐过奖了。”
“确实好。比我的好多了。”嵇妃泰然自若地说:“针线上我可不行。”
顿了顿,冷不丁地问了句:“我听说,你原先是做丫鬟的?”
青梅的脸上泛起一片愠怒的微红,在心里暗暗气恼。她倒也不是耻于承认,然而此时此地,这样的语气,她就是再老实,也听得出来,嵇妃并非真问,意在奚落。
果然,嵇妃也不等她回答,便抿嘴一笑:“难怪了。”顺手又将那盖头放在一边。
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又想起句话可以说。于是把茶盏放了,道:“那,妹妹每天,就绣这些花?”
不听话风,只看神情,也知道后面跟的必定不是好话了。青梅欲怒不能地,有些拙于言词,彩霞却忍不住了,笑着回答了一句:“正是。我们王妃喜欢静,每天绣绣花,园子里走走,陪王爷说说话,一天也就过去了。”
果然,嵇妃闻言,脸上登时没了笑容。
同时变了脸色的,还有秀荷。因为知道,按王府的规矩,主人说话,下人随便插嘴,是不小的过错。
幸好,嵇妃被妒意弄乱了心,并没有留意到这个差错。僵坐良久,才微微冷笑一声,说了句:“好伶俐的丫鬟。”
然而,由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她,想起自己的来意。于是暂且把不痛快放在一边,勉强地重新做出笑脸来:“妹妹,我有个事情,要同你商量——”
青梅不会记恨,见她说得和婉,连忙说:“姐姐请讲。”
“你这里是不是有个叫玉顺的丫鬟?”
青梅刚搬进樨香园,除了秀荷几个贴身的丫鬟,还不很清楚旁的人,便侧身看看秀荷。
秀荷笑着点头:“是。是有这么个小丫鬟。”
“那就对了。”嵇妃手一合,仿佛十分欢喜:“她很投我的缘,妹妹便割爱给了我,如何?”
青梅略一迟疑,听她又说:“我也不能白要走你一个人。这样,我把我那里的惠珍给你。”说着,回头招手:“惠珍,过来,让虞王妃看看你。”
叫惠珍的丫鬟上前,蹲个福:“见过王妃。”青梅见她举止干净利落,也看不出哪里不对,正要点头答应,忽听有人轻声咳嗽。抬头看时,见一旁秀荷的两只珍珠耳坠,微微晃动,心里顿起疑惑。
然而,思来想去,却找不出要拿什么理由来回绝?无奈何,还是点了点头。虽然答应了,心里却极不踏实,勉强陪着嵇妃说了一会话,好容易等到送走她,连忙把秀荷叫进寝屋来问。
“王妃不该答应。”秀荷说:“惠珍是嵇妃带来的人。她要玉顺是幌,想把惠珍派过来才是真的。”
“派过来?”青梅愣了愣,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可是,”青梅困惑地问:“她想打探什么呢?”
“那就不知道了。”秀荷摇摇头,说:“反正以后王妃留神,有话别当着惠珍说。”
青梅静静地想了一会,点了点头:“那也只有先这样了。”
进白府的第十天上,青梅奉召进宫觐见天帝。
车驾由白府东门出,直往天宫西璟门去。
所经御道,宽而清旷,已经不在平民可以进入的范畴。因而静穆之中,只有他们这队人的脚步与马蹄声。子晟望着沿途扶刀肃立的禁军,忽生感慨:“当年我也是从这条路进西璟门,初次去见祖皇。也差不多是这个季节,这个时辰。真快,已经十年了……”
这话,是对青梅说的,也仿佛是在自语。脸上的神情,似乎恍惚,似乎惘然,似乎喟叹。
青梅的心里,忽然起了好奇之意,暂时压过了紧张不安。抬眼看着子晟,问:“王爷那时候,怕不怕?”
子晟想想,说:“也怕,也不怕。”
“那,王爷那时候,都在想什么呢?”
这一句话,倒是把子晟问得愣住了。心里自问,是啊,那时候在想什么呢?只记得自己隐隐的担忧,因为知道自己与别的皇孙不同,自己有个特别的母亲,在当初背弃了天帝,而与父亲私奔。但是除此之外的记忆,却如同蒙上一层雾气,变得那样模糊。
这样想了又想,最终还是苦笑着,摇了摇头:“记不起来了。”
“十年之前,”青梅偏着脸想了想,“那还是先储帝在的时候……”
正这样随口说着,忽然觉得子晟握着自己的一只手,猛然紧了紧。青梅不禁吓了一跳,连忙回头去看。子晟的神情倒是十分平静,只是微微含笑地摇头:“等会进了宫,不可提先储帝。”
青梅在民间,也隐约知道先储承桓之名,是天家的禁忌。此时自知失言,微红着脸,顺从地点头答应。
“还有,”略微一顿,子晟又说:“也别提小禩的事情。”
这倒无须特意叮嘱,青梅自己也知道不妥。但,也有疑虑:“如果祖皇问起,那该如何说?”
“应该不会问。”子晟说,“假如问起,那就尽量少说。
说到这里,青梅一一答应。然而,静了片刻,子晟忽然又说了句:“尤其不要提让小禩去见天帝,天帝若这样说,也不要应,有我来推。”
此言一出,青梅疑云顿起。特为叮咛的这句,主要的意思,是在“不能见面”上。见了面会怎样?于是很自然地,由眼前,想到虞夫人的初见小禩,乃至子晟的初见小禩。心中困惑难解,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为何不能见?”
子晟默不作声,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良久,在青梅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却又忽然说道:“因为小禩的相貌,十分像先储承桓。”
青梅猛地震了一震,惊疑地看他。但是不及再问,因为这时,车驾已在西璟门停下。天宫内侍,在车门边朗声说道:“请西王爷,西侧王妃下车——”
同时,听见由近向远地,层层传报:“西王爷,西侧王妃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