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稳稳当当压她一头。
海明月啊,这轮可恶的月亮,永远压得她抬不起头来。梅太妃行了礼,仪态端方地在下首坐下,眼睛盯着坐在对面的皇帝。可是他却连头都没有抬起来,只在她来的时候照着礼俗尊称她一声梅太妃。这是什么世道,儿子不能认母亲,也不必认母亲,生母不如养母,只因为她没有一个如海家那般显赫的身世背景,没有先帝的万千宠爱,她就什么也不是。宽大的袖摆下,梅太妃的指甲深深掐入自己的肉里。
太后把目光转向长乐:“皇儿今天气色很好。”“儿臣今日下了朝,就去阅礼阁听师傅讲课,下午还去明远殿练了射箭。”皇帝的兴致很好,语调带着一种欢快,听得梅太妃心中的欣慰更大,酸楚更浓。
太后微微摇头,轻声道:“皇儿读书太苦,书上的知识固然好,但也不必过于拘泥。多与有学识的大臣们叙谈来往,既长见识又可免过于劳累,当是另一捷径。”
“是,儿臣记下了。”长乐脸上带着惯常的笑容,声音朗朗。
海英躬身为太后呈上一镶嵌着珠玉的玲珑小巧的手炉,她身上的粉袄闪着丝质的光亮,云墨秀发间的小钗颤颤巍巍,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在周围那些同样粉袄长裙的宫女之中,她显得十分端庄,格外秀美。梅太妃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顺手拿绢子轻轻擦了擦自己丰腴圆润的下巴,遮住了嘴,也遮住了唇边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轻松道:“英姑娘今年有十九了吧,太后,姑娘家青春有限,您可千万不要耽误了人家?”
十九岁的女孩到现在还未出阁,太后还一直将她留在身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梅太妃的语调轻柔,实际上却在试探着太后的心思。若说等着良配,最好的良配就是眼前的皇帝,可是他现在只有十二岁,离十三封妃还有整整一年,到时候这个女子可就二十了,再怎么着,也不能把老姑娘硬塞给小皇帝吧。就算她是海家嫡系的女子,也万万没有这个道理。虽然没有什么明确的限制,可这个都已经快满二十的老姑娘,太后就算再有心,也没有乱配的道理。
海英面上没有半点不悦,嘴上还是挂着谦恭的笑容,似乎还带着一点女儿家应有的羞怯,明明梅太妃的话有点挤兑的意思,她的面容却非常平静,完全不受任何影响。皇帝看了,心中也不免暗暗称赞,母后调教人向来有心思,海英十岁就跟在太后身边,是她亲手调教出来,敏慧练达,进退有度,即便是宫中年长的姑姑,也未必能将太后的起居照顾得如此精心细致,这是海家这一辈中最好的女子,却将她最美好的年纪都献给了皇家,他有时候也会略微觉得可惜。同时对于太后的心思琢磨不透,不知道她到底想留着这个女孩子做什么?
给他留着?不对,他年纪太小,太后教养她的方式,也并非是要她成为一个后妃。母后的心思,向来没人能猜得透,长乐笑着摇头。
宁太妃也稳稳端坐侧位,正在品茶,雾气熏得她清秀的眉眼十分淡泊,对她们所说的一切,似乎都不曾放在心上,不过照例是来给太后请安,陪她坐着聊聊天而已。海英奉上新鲜的松仁、白果盘,宁太妃含笑向她点点头。
太后微微一笑:“我也是一时半刻离不得这孩子,她从小跟在我身边,素来安静温柔,却总能猜到我的心思,我真是舍不得放她走。”
梅太妃闻言,越发不明白太后的用意,她到底用海英来作什么?想要把海英留给谁?她的眼神投向太后,很快就又低下头去,连她也不得不承认,年轻时候的海明月不但明眸皓齿,相貌绝俗,更难得兼具贵族女子雍容华贵的气派,即便现在已经过了少女的年纪,却依然带有一种自然而华美的风韵,可是她的表情,却如美好的佛像,永远那么豁达深沉,根本无法猜透她心中所思所想。当年孔郁之与她青梅竹马,一个是举世无双的大美人,一个是名动京都的贵公子,天赐良缘,成婚后更是伉俪情深,一座天涯明月叫人艳羡不已,可惜……
梅太妃的嘴角掀起一个讽刺的弧度,可惜,天嫉良缘。
这段往事,先帝在时,是一个大大的忌讳。所有人便都竭力避免提到这一点。先帝痛恨海明月的前夫,十分地恨,大凡对待情敌,他简直可以说无所不用其极。当初未随他起兵的何止一个孔家,可是先帝即位后都宽宏大量地放过了那些士族,唯独要对孔家斩尽杀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早就惦记上人家美貌的妻子,虎视眈眈了许多年,趁着这样的机会一举掠夺而来。孔家这场劫难,实在是与海明月这个女人,分不开。
宁太妃的样子很悠闲,吃吃点心,喝喝香茶,似听非听。这种没什么意思的对话,隔几天就要上演一阵,梅太妃总是会找出各种各样的借口来清宁宫找麻烦,太后宽厚仁德,不过是不与她计较,梅家今日的权势已经远不如昔,她这么做,无疑虎口拔牙,亏她还是陪伴先帝多年的妃子,连皇家一半的沉稳都没有。不过,当年的孔郁之,实在是一个难得的男子…
确实可惜……
早在先帝还未登基,只是一个煊赫将军的时候,梅氏和宁氏就已经嫁给了他。因为她们两人都是梅宁两家的庶女,进了门只是侧室,可是一旦他登了基,普通贵族妾室,就一跃成为皇家的妃子,身份不可同日而语。连带着,梅妃的脾气也养了上来,端起了架子。不过是仗着,皇帝是从她肚皮里爬出来的而已,宁太妃啜了一口茶,嗯,清香宜人,韵味悠长。太后这里的茶叶,果非凡品。
小小香荷包,缨络飘飘,月白的缎子,红梅为景,生动夺目,只是,针脚上还显得有些别扭,微有瑕疵。海蓝一直盯着七宝挂在腰间的荷包看,看到七宝都不好意思起来。
“我跟着玉娘学的,学了两个多月才绣成这么一个,是不是很难看?老是会露线出来,我都要急坏了——”七宝将荷包取了下来,不好意思地攥在手里。
海蓝从别别扭扭的七宝手中把荷包抢救过来。翻过来覆过去地看,爱不释手,“送给我好不好?”
啊?七宝呆了呆,这个,好像不太好吧,以前上课的老师说,荷包香囊是不可以随便乱送人的,这个是定情信物,虽然她不是特别明白这么一个小小的东西怎么就那么要紧,但是老师说的言之凿凿,下面的小姐们也都点头称是,她不明白也得跟着点头如捣蒜,不懂装懂,课堂上不得不如此,否则那古董一样的老师就叽叽歪歪到你懂为止。
她想起那些唠唠叨叨的话,就觉得很是不妥,就去扯那穗子。谁知道海蓝死死抓住那荷包不放。
“这个,送给我不行吗?”
七宝愣愣看着他,他黑色眼瞳中露出的光泽,象火焰一样炽热灼人。
四二
“这个,送给我不行吗?”
七宝愣愣看着他,他黑色眼瞳中露出的光泽,象火焰一样炽热灼人。
也不是值钱的东西,七宝看了看那个花费整整两个月的心思绣好的荷包,玉娘说,女儿家应当做些女红,她就想,虽然她学不来玉娘一手好绣活,即便只是皮毛,未必不是一门手艺,她总有一技傍身,所以难得十分认真学了,还有模有样做好了一个荷包。
可是做出来,比照一下玉娘的绣品,她实在是羞于出手,都不好意思拿出来,但是好不容易绣好,心中总是希望别人夸奖一下的,所以她佩戴在身上,原来就是打算给海蓝看看,让他夸夸她的,谁知道他一开口就是讨要这样子实在不咋地的荷包,让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海蓝认真地看着她,眼神清亮,带着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七宝心里突然觉得困窘,心头跳得厉害,也不想给他了,更着急要将荷包扯回来。
海蓝失望地收回手,“没,没关系的。”
七宝抢回了荷包,心里又觉得别扭得很,这荷包是回来了,可是怎么这么烫手,她看他的眼睛,海蓝微微躲开了她的目光,七宝心里一颤,察觉自己刚才的举动,伤到了他的心。
刚才火热的光芒全如碎星在他眼中沉寂下去,七宝咬咬下唇,将那荷包往他怀里一扔:“这么难看,你要就拿去吧。”
海蓝一下子扬起开心的笑脸,刚才的失落不复存在,捧着荷包当作宝贝一样踹进怀里。
七宝想要说话,突然一阵咳嗽,惊得海蓝慌了神。“你哪里不舒服?”
七宝笑笑,脸颊上有一丝不正常的潮红,海蓝觉着不对,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惊讶万分:“你在发烧啊?那还到处乱跑什么!”
呃,只是有一点点。七宝这么想着,居然真的觉得有点头晕。那天突然下大雪,她也没太在意,穿得不多,还到处跑,可能是着了凉也不知道,还跟着海蓝学剑术,昨天夜里就开始发烧,她觉着自己身体很好,不会有问题,一大早就爬起来找海蓝。
没想到被发现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看得海蓝心尖都疼,“赶紧回去休息,我去叫管家来!”
“不用不用,不要惊动管家!”七宝连连摆手,身形都有点摇晃,还坚持不肯,“要过年了,大家都很忙,我不想打扰他们。”
她现在跟贺兰雪也很少见到面,管家虽然一向对她生活起居十分关心,但是他的事情多,整个府里都要靠他管着,一近年关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那些丫头们敢怠慢你?”海蓝脸色沉了下来。
“不是不是,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自己也很好,你不要……咳咳……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