炫耀一下上坡的时候比氢气球还轻……有一个周末我到美国大学图书馆查资料,拐过某个路口,听到隆隆的闷雷声,身旁的汽车都停住不开,而我和汽车们的前方,就是一支滚轴溜冰的大军在明媚的阳光下挨挨挤挤地缤纷地前进。世界全部停止,唯有这支大军在滚动。我站在那儿,如同等待火车挡道。怕是有几万人那么过去了,然后是收尾的车队,再后面是跟屁虫一样的自行车爱好者队伍,都过去了,世界才又恢复了运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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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节:二十岁的巴黎(38)
这便是巴黎著名的“溜冰游行”,每周六、日两次。这才知道巴黎除了那么多香艳的外号之外,还有个外号叫做“轮子上的城市”,原是2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时候公交经常罢工(其实现在也一样啊,只不过显然那时候对公交的依赖性比较大),有些年轻人别出心裁,溜冰上班下班,旁人一看又酷又爽又实用,效尤者众,渐成风尚,沿袭至今。
及至我到家乐福买菜,发现家乐福的工作人员全都穿着冰鞋,在货架间蟑螂一般快速移动,我再也忍不住了,跑到巴黎最大的体育用品连锁店Go Sport,买了一双冰鞋。这里的冰鞋以单排轮为主,做工细致,贵的要几百上千欧,我拣了双适合初学者的、便宜的,仍是花了一个月的伙食费。另外又配护腕、护膝、护肘一套,售货员小姐还推荐我买头盔,我婉拒了,因为我觉得不太可能不经过手和腿就直接摔到脑袋。
刚买不久就搬家了,从费塞特家搬到我的小阁楼。我立刻发现,那一圈走廊真是练习溜冰的天然良场。寂静无声的阁楼,摔得再难看,也不会有人看见;两边墙壁间隔不甚远,必要时可以伸出双臂稳固一下身体。于是,最初的练习就是从这一圈阁楼开始的。一有空,我就一圈一圈地绕啊,尽情地摔啊,老楼的木地板,摔得一点也不痛。
渐渐进入状态了。当我能够屁股不着地地连续溜上两圈、并且可以中途自由溜进房间喝水的时候,我开始寻找更加广阔的空间。
首先想到的就是金顶的荣军院与亚历山大三世桥之间浩大的空地,这里离学校很近,视野非常开阔,是一处著名的景点与运动场所。一块块大草坪上,总有人在日光浴或是裸奔,还有人踢球、打球、玩飞盘;树的间隙,一定有老人在那里进行传统的扔球游戏Pétanque;草坪边缘,有几个很大的平台,是比较惊险的运动的场所,比如特技自行车、滑板之类,当然也有溜冰,水平较高的那一种:分两队打冰球、障碍、舞蹈,等等。
我拎着个大黑包,找到一块人较少的平台,坐在台阶上把鞋换上,护具都佩戴好,颤颤巍巍站起来,就溜开了。先是直线往返练习,到平台的每一边,需得双手撑一下半人高的护墙,才能够停下来。其实右脚鞋后面多出来一块,是用来刹车的,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能掌握自由刹车的技术。随后便是绕圈,顺时针、逆时针间隔,以便平衡两腿的能力。游客从平台经过,看我的姿势,一般就晓得避开;但也有游客非常不聪明,听我一边叫“注意”,一边还在发呆,只能眼睁睁看我撞上去。
我一边溜,一边留意平台后面法国航空漂亮的大楼,上面有个漂亮的大钟,时间差不多了,就换了鞋走到学校去上课。一次,满头大汗地赶到教室,一进门美国同学Sharam就关心地问:“练习得怎么样啊?”我说:“练什么?啊啊,你看见了?”他说:“哈哈,我躺在草地上晒太阳,就看见前方护墙后面,一个人影,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像电影镜头一样。你摔这么多,还能上课吗?”
可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最后,我终于具备了上街的实力!我幻想自己一路狂飚,背后撒落无数惊羡的目光……
可是事实远非如此。因为已经说过了,我不会刹车嘛,所以在需要停下来的时候,比方说过马路红灯前,我就一定要借助一样东西。巴黎的人行道尽头一般都有几根立在地上的小柱子,一般我就撑住那个就可以了;可是如果没有,就必须撑住路灯、电线杆、垃圾箱,或者某一个不幸的行人了。另外,为了保险起见,我很想找个高手和我一起溜,可惜我熟悉的人都不会溜,那总不能让人家跟在屁股后面跑吧,于是我只能笨鸟先飞,事先把我要溜的路段都走一遭,侦查一下地形,记牢上坡、下坡、小柱子、垃圾箱等等,这就使得我的行动实际上是半自由的,而且不会很长远。
但是无论如何,我算是上街啦,哈哈!我在街头潇洒驰骋,时不时就有五六岁、点儿大的小朋友,导弹一样超过我,完了还回头冲我做鬼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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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节:二十岁的巴黎(39)
有一回我在Tele,听陈林说又来了个南外的师兄串门,是在桥路念书的,让我过去也叙叙旧。我一听师兄的名字,哦哈哈,印象狂深刻啊,因为高一的时候和一个小伙伴联手搞学生会某一个部长的竞选,对手就是高二的这个师兄和他的一个小伙伴,结果是我们输了。正因如此,对他的印象负面的偏多,比方说这位师兄好像貌不惊人,而且个头比较玲珑。见面一看,咦?发现师兄不仅英俊了许多,个头也有显著增长,须得仰视。聊了会儿,中途陈林的灯泡坏了,师兄还自告奋勇踩到椅子上帮他换了一个。后来我领师兄下楼,想给他引荐程乐、苏奕、欣然等女同胞,这时才听见他脚下哐哐的,步子有点重。低头仔细一看,原来……师兄长长裤管中隐藏的脚上,一直穿着双冰鞋!顿时,我对他的景仰之情高山流水倾泻而出。那天告别时,我终于问出了心中长久以来一直想问的问题:“师兄,你有没有参加过溜冰游行?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去?”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多年宿怨一扫而空:当年输给这样一个人,真是输得不冤啊。
巴士底广场,参加溜冰游行的人们准备出发。
下一个周六,和风扑面,碧空如洗,我和师兄来到巴士底广场。那里已经聚集了几千个全副武装的溜冰族,正在以各种方式进行热身。我已经知道周六下午这一场是初学者至中级水平专场,周日晚上那是为高级至专业级准备的,在路径的选择等等上都大不相同(听师兄说后者那个经过蒙马特尔高地,垂直9度的坡子人们呼啸而下,壮观一如尼亚加拉瀑布),可是现在看到热身的人们在马路牙子跳上跳下,就知道在巴黎,初学者的概念与我们是不大一样的。
2点游行开始。师兄和我手拉手,站在大队的最前方(师兄坚持要站在前方)。我们前面,就是开道的四辆警车。警车动起来了,数千人的队伍就这样开始了一段光辉的旅程。白发苍苍的爷爷奶奶,微微发福的叔叔阿姨,身手矫健的兄弟姐妹,当然还有小孩子们,全都开始做着同一个动作,左腿起,右腿起,前进,前进,前进……我的嘴都合不拢了,感觉好的难以形容啊,多年梦想终于成真!在这里,不需要苦心算计路况,不需要搜寻小柱子,只管一个劲儿往前溜……交通为我们停顿,行人的目光注视着我们,游客在为我们照相……我幸福得像风筝一样!
队伍大致沿河蜿蜒西行,到达市政厅的时候,我的呼吸已经不像开头那般顺畅。这时突然发现前后左右密密麻麻都是人,这么多人,当然少不了警察,队伍里面果然夹杂着不少穿制服的警察呢,也都在冰鞋上面,腰里还别着警棍。警察们溜得都不错,他们也知道自己引人注目,故意玩儿起花样来,倒着溜,单膝跪地溜,等等。
可是警察溜得再好,也比不上队伍中的黄马甲,就是游行的工作人员。他们才不屑于炫耀,一袭亮闪闪的马甲就能说明问题。有时候后面要传个话到前面去,只见一个黄马甲点点头,唰唰两下,就从人缝中赶到最面的开道车那里去了,没过两分钟,他又唰唰唰溜回来了。我立刻想到《绝代双骄》里面慕容姐妹和花无缺比功夫,让花无缺去买小苏州的点心,双脚不能沾地,花无缺一盅茶的工夫就回来了,白袜子依然雪白的。
有个警察,自我感觉太好,在黄马甲面前吱吱的,要和他比试。黄马甲不去理他。过了一会儿,突然有情况,黄马甲面色严肃地溜开去了。随后,最酷的一幕出现了:大约后面有人溜晕了,立刻有随行的救护车送走,八名黄马甲前后左右,把笛声大作的救护车团团围住,为救护车开道;他们倒剪双手,身体前倾,口中高声呼啸,带过一阵狂风,就把疾驰的救护车护送到正常路段去了。酷的无边无际!那位警察看得呆了,再也不敢吱声!
我摔的第一个跤,就是被一朵警花绊的,只觉身后支棱一下,脚一滑,一屁股就坐下了(为什么没有护臀呢?),师兄被我带得踉跄了几步,好歹站住了。我回头,看见一警察MM从地上翻起来,指着后面气急败坏地说:“别人绊我的!别人绊我的!”然后来扶我。后边的大队早就一排排举起了双臂——这是游行的重要规矩,但凡看见有人摔跤,一定要高举双臂过头顶,口中“噢噢”不止,提醒后边队伍减速。同时黄马甲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检查一下需不需要救护车。全程由我引起的举手一共四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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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节:二十岁的巴黎(40)
等队伍穿过巴黎圣母院的时候,我听见后面有人嘟嘟按喇叭,我心说:“谁啊这是?不知道这在游行吗?”一回头,大惊失色,怎么,我们已经落到队伍的最后、断后车的位置了!从开道车到断后车了!司机还伸出头冲我们龇牙咧嘴。扭头看师兄,他无奈苦笑——这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