惦记着买一份报纸,试图能找到警方发布的相关消息,不想竟还真被我等到了。第六版上就有台商遇袭案件里那件宋代汝窑莲花碗,虽然是黑白印刷,仍能看出古董价值不菲,它栩栩如生,高约10厘米,器形古朴稚拙。釉质光润亚滑,开鱼仔纹片,碗口呈莲花状,碗底镶嵌了一枚玉雕镂空凤凰,连爪子都清晰可辨,一看就知工艺精细不凡。旁边有一行图片说明,说是宝物自两年前即流落在外云云。原来它本是某省博物馆陈列的镇馆之宝,警方认为此物失窃是与一个盗窃团伙有关,可惜台商已过世,再无对证,故而大动干戈悬赏逃犯。至于日前提到的香港收藏家,不知听闻什么风声,竟矢口否认收藏事宜,线索又中断了。
我收好报纸,把早春抱在腿上坐着,不去想贸然将她从家里带走的后果,偶尔有车灯洒过的流彩,一束红,一束黄,一束橙,霓虹灯过分耀眼,压迫视神经。她侧身而坐,摸摸我的头发,又摸摸我的脸,说:〃小阳哥,你真帅。〃
12岁的小姑娘,没见过多少世面,不过我还是挺乐的。被人夸为帅,没有什么不好,对吧。
〃小阳哥,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她的问题把我问住了。我仿佛回到从前,十四岁时,和初恋的久儿很要好,她的家教严格,我不敢登门,常常去她家楼下,找个老头子在石凳边下棋,边等她。她有时故意磨蹭,将窗户推开,看我朝她招手,才慢吞吞下来。她问我:〃小太阳,你对我就这么耐心,将来,你对你喜欢的人,会怎么样?〃
我不回答她。
她又问:〃小太阳,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我几乎要脱口而出:〃你呀。〃
还是不曾回答她。现在想想,真傻,她是明白的,她什么都明白,可我怯于给她肯定的答案。我没能把握住,此后不再有机会。
再也回不去了,那些看着她就脸红,牵着手会心跳的时光了,那时候的快乐真容易。
我们用很多时间去做错事,然后用更多时间错过。
我亦没有回答早春,她很执着,追问不休,我给她一盒巧克力,她摸出一块,叹口气,问:〃你听过《绿袖子》吗?〃
〃听过。我姐姐很喜欢它,在我面前唱过好多次。〃久儿师姐偏爱这支英文歌,她对我说过,它是莎士比亚时期的,起码有四百多年。
〃我也喜欢它,你呢?〃
我老实承认:〃我英文不大好,听不懂。〃
〃我念给你听。〃她兴致勃勃地小声背诵,〃可叹我爱汝亏欠我,如此抛弃我太无礼,而我爱汝如此良久,欢娱因汝做伴。〃
〃你这么小,怎么记得住这么复杂的词?〃
〃别人教的,但我这几年记性不好,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早春脸上浮现痛苦之色,用力捂住脑袋,轻声呻吟着,好像陷入了某段不堪回首的记忆中。
我怕她发病,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哼着《捉泥鳅》给她听,她平息下来,顽皮地说:〃呀,堂姐最喜欢它了!〃
正说着,红果打来电话:〃小太阳,到了没有?〃
〃到了到了。〃
红果和夏白并肩站着,等在站牌下。他穿灰蓝衬衫,米白工装裤,她则是白色恤衫,卡其色工装裤。看到我和早春下车,夏白快步上前,猛地将她抱住,就地旋转了好几圈,小姑娘格格直笑。
红果看着我:〃小太阳,谢谢你。〃
夏白放下早春,转向我:〃你回去怎么给云老师交代?〃
〃你不是要带她走吗?这不正是机会?〃
他笑了:〃我也可以趁云老师不在,带走早春,但目前还不行,我得和我父亲谈判,让他放弃对妹妹的监护权。〃
红果补充:〃前段时间,他去找过我伯父,两人谈崩了。〃
我差点问出来:早春不是教授的女儿,为什么他不放手?但早春自己可能并不知道,还是不要伤到小孩子,我忍了回去,私下再问问红果吧。
经红果建议,我们去附近一家餐厅吃饭。穿梭于小巷,在一幢粉刷过的三层洋房停下,按门铃,有人应声开门。
一楼是喝酒聊天的地方,小吧台旁边是透明厨房,冷柜里摆满各式芝士蛋糕,墙壁上贴满了留言,早春挨个看过去,碰到好笑的,就大声念出来。
我们在二楼用餐,一行四人坐下来,夏白问我:〃想吃点什么呢?〃
〃我没来过这里,和你一样就好。〃
←虹←桥←书←吧←。
第38节:第四章 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10)
早春被番茄芝士挞给迷住了,吵着要吃,夏白给她点了一份。白衣侍者给我们端来柠檬水,早春不喝,拿根指头蘸点水,无意识地在桌上乱画,我坐得近,看到她画的仍是横着放的梯子,很长很长,毫无章法。
红果问:〃你画的是什么?〃
早春被问住,蹙眉想了想,想了又想:〃好像见过……不知道。〃
红果侧过头来看:〃早春喜欢画画?〃
〃喜欢。那个坏女人不让我画,她说搞艺术的容易偏执。〃
〃没关系,以后我教你画画。〃
端上桌的是烧法国春鸡、手工菠菜宽面配巴马火腿、墨鱼汁意大利海鲜饭,早春的番茄芝士挞早就上来了,面饼做成极薄的挞底,脆而香口,九层塔的清香渗进芝士,毫不腻口,一份共有五块,她扮个鬼脸,给我们一人一块,自己吃两块,三下两下干掉它,心满意足地舔舔指头。
令我意外的是,红果和夏白之间的对话很少,就像那个清晨,他们重逢时那样,从头到尾不发一言。
早春看看我,又看看他们,他们含笑望着她,眼神里满是疼爱。
早春说:〃哥哥,你记得吗,我小时候,溜出来给你们递纸条,姐姐请我吃过凉粉。〃
红果轻叹:〃好多年了。有年夏天,他买给我一条天蓝色裙子,也是你送过来的。〃
早春不满地瞅着夏白:〃哥哥只送过你那么一条!〃
夏白尴尬得要命:〃之后我就逃跑了,再回来,她什么都不要。〃
红果不做声。早春说:〃哥,那时,爸爸和叔叔,还有爷爷,都对你太坏了,你不走,还能怎么办?〃
我无法体会这段畸恋。
这时,厅内响起了老歌:〃每当心中又想起了你,风中有朵雨做的云……吹啊吹吹落花满地,找不到一丝丝怜惜,飘啊飘飘过千万里,苦苦等待你的归期……〃
像极了我对久儿师姐的思念。我曾在夏白,也就是纯白的小说里,看过他提到这歌,此番听来,别有滋味在心头。我背转身,死命忍住眼泪。当他们一家人亲亲热热地团聚,我和唯一的亲人久儿已失散这么久。
我逃难一样地离开了餐厅,再多呆两分钟,我就会哭出来的,我是男生,虽然只有十九岁,但这么多愁善感,是要惹人笑话的,我得躲起来。我也不想这么样的,谁不想开始新生活?谁不想呢,可我对自己一点办法都没有,狠狠心,去交了女朋友,还是忘不了,我有什么办法。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我有什么办法。
他们百般挽留,我还是走了。彼此约定好,再过两个小时,我给红果打电话,约好见面的地点,再把早春送回去。
在街上乱逛,太无聊了,就跑到一家酒吧里看人打牌,那边吵得厉害,过去一看,是斗蛐蛐比赛,我去问旁人两只斗得正欢的蛐蛐分别叫什么名字,对方告诉我,一只叫撮箕,一只叫勇士。
勇士稍占上风,撮箕个头比较小,但很灵活,我看了看,押了撮箕。
活该我运气好,撮箕居然连赢两盘,相应地,我得到了六十元,早知道多押点的,哼哼。
有人议论:〃想不到超级这么猛啊,我真看走眼了!〃
我拉住他:〃它叫什么?〃
〃超级啊!输了的叫勇士。〃
我哈哈笑,原来是叫超级,我听岔了,以为是撮箕,想当然地押了它。我认为,在撮箕面前,什么都是垃圾,这才押它的,歪打正着,歪打正着哈。
送早春回去时,她耷拉着脑袋,我笑话讲尽,她也不吭声。我问她:〃舍不得他们?〃
〃啊。〃
这小孩子真可怜,可夏白和红果,又何尝不是呢。
〃哥哥怎么对你讲的?〃
〃他说过两天去找爸爸,夺回我的监护权。〃她说着,哇地哭了,〃哥哥说,妈妈想我。〃
头顶是寂静的深蓝天空,夏夜的风很微弱,我蹲下来,看着她。12岁的早春,小小晶莹的面孔,眼里潮水一样的泪水,大颗大颗落下。
我多么希望她快乐一点。
除了久儿,再无人能令我心疼到无法呼吸。这个小宝贝,为什么我在她面前一再无能为力。她令我熟悉,仿佛在几百年前,她就是我的亲人,引导我走近冥冥中渴望探知的真相。
很意外地,早春家一片黑暗。借着楼道的灯光,我和她对视一眼,不知道云海棠是不是出去找她了,如果这样的话,可就麻烦了。
好在当我把室内的灯摁亮,发现云海棠正失神地蜷在沙发上抽烟,喃喃自语着,像只娇懒的猫咪。
我走过去:〃云老师。〃
早春趁机溜回卧室。这孩子真是害怕她。虽然我问过,云海棠是不是打过她,骂过她,她统统说没有,但她就是抗拒着她。
云海棠问:〃你把她带出去了?〃
◇欢◇迎◇访◇问◇BOOK。◇
第39节:第四章 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11)
〃是。〃我小心地回答。
她生气地说:〃你不知道她有可能发病吗!居然跑出去了几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