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生新的热情,感到新的责任。然后我再帮助她嫁给那个钟情于她的长江船夫。她便会成为一个既贤惠又勤劳的主妇。”
狄公自顾一个劲不着边际地谈论,一旁陶甘不觉发了急,忍不住又开口道:“我们下一步该如何办?”
“下一步?”狄公扬了扬他那浓黑的眉毛,神秘地笑道:“你说下一步?我们没有下一步了,我们应做的事都做完了,你没发觉我们所有的疑难都解决了?你不是听到了全部的证词,侦查鞠审了与这起凶案有关的所有人物?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万茂才是怎样被杀的,以及是谁将他的尸体搬到好小茅棚里去的。一切明如白昼,当然那个走私帮在汉阳的头目是谁也知道了。”
陶甘听罢,如合在缸底一般,瞠目结舌望着狄公,吐不出一句言语来。
狄公见陶甘那滑稽的表情,知道他还蒙在鼓里。笑了一笑,意旨遥深地说道:“这是一个不幸的故事,它的结局总算还不太糟糕。奇怪得很,今天一早我刚从猴子那里拾到这枚戒指时就隐隐感到这是一个凶兆,这枚戒指闪烁着一种令人战栗的寒光。我看到原本不应该流而白白流掉的血,原本应该珍藏而不得不舍弃的爱……”
狄公语未落音,衙卒已将黄掌柜带进了书斋。
黄掌柜脸上增了几分苍白但依旧举止利落,态度轩昂,见了狄公从从容容地躬身作揖。
“不知县令老爷唤鄙人来又有何贵干?”他彬彬有礼地问了句。
狄公指着桌上那枚闪出碧荧幽光的戒指,问道:“”你拿走万茂才五十两黄金,为何不将这枚戒指一并拿走?“
黄掌柜见那戒指并不吃惊,说道:“老爷这话意思小民好不明白。”
狄公说道:“我先来破个头吧。刘掌柜由江夏运来交给你的两箱走私贵重物品因在界河被巡卒截获,你须求助万茂才放在你那里的五十两黄金,救一时之急。”
黄掌柜这才吃一大惊,不觉蓦地心慌,低下了头。
“就在这时万茂才来找你帮助他切掉他左手的小指尖,他要用血的咒誓来表示他对沈云小姐决无反顾的爱。他要求正式加入他们的帮会。万茂才看中了你家那架切割药材的大铡刀,用那铡刀来切去小指尖是最干净利落的手段,不仅切得恰到好处,痛苦也可减小到最低程度。然而万茂才还没来得及将手放到适当的位置大铡刀就落了下来,当即切去了万茂才左手一排四个指头。万茂才尚未明白怎么一回事,一柄碾药的石杵已击中了他的头颅。随后他的尸体从你家中被搬到山坡上那间小茅棚。你搜查了尸体,拿走了所有能表示万茂才身份的东西。你深信不消两日尸体便会腐烂,即使被人发现,官府也只是当作过路的游民而很快焚掉。然而天网恢恢,白日昭昭,一只猴子捡到了他落在茅棚外的这枚戒指,它准是在搬挪尸体的慌乱中从万茂才被切去了手指的残桩上掉下来的。
而你黄掌柜也终于被押来了这里。“
“一只猴子?”黄掌柜有点迷惑。
书斋里死一样寂静。
黄掌柜的脸变作了死灰色,他的嘴唇抽搐着,牙齿“格格”打颤。他沙哑着声音说道:“老爷莫非有神灵暗助,分判来句句是实。老爷无需动怒,容小民从实招来。这谋财害命的弥天罪名小民认了,只是一点想要分辩:那两箱走私物品并非是分与我的赃财,我须依上司的指派一一分与汉阳的几个同行。至于刘掌柜如何得来这些东西,小民实是不知,不敢虚供。”
狄公厉声道:“你且将犯罪违法的缘由细细供来!”
“近两年我的生意连续亏本,折了几千两银子,四处告贷求助。长安一个大员外,实也不敢瞒老爷,他是朝廷里那户部尚书的哥哥。他给了我一封书信约我去长安商谈一笔大生意。我喜出望外,赶到长安。他热情地召见了我,私里告诉我他已组织了一个连州跨县的金银宝物的大走私偷运网。他要我坐镇汉阳从中专管转运分拨,这样不仅可以把前两年亏的本银全数翻回,而且从此交了财运,黄的金,白的银,圆的珍珠,扁的玉璧,弯曲的犀牛头上角,大象口中牙,还愁没个齐全。我很快就落到了他的手心之中,再也不能动弹挣脱了。我抵挡不住他的利诱和胁逼,直落到今日这步田地,还望老爷知我本源酌情宽恩。这次从江夏运来要转拨的两箱物品被官府查缴,我必须自己垫出一笔金银才可遮盖漏洞;否则,刘掌柜就是我的榜样。”
他一面说一面用手帕不停地擦着头上、脸上的汗珠。
“万茂才是我的老朋友、老同行,他存放在我这里有五十两金子。我想求他通融一下暂时借我救燃眉之急。昨天夜里他来我家没有别人知道。他羞于让人知道他来我家借用铡刀割小指之事,甚至要我对我的家人奴仆都严守秘密。他来时是我亲自开启花园的角门放他进来的……”
“黄掌柜,我问你,万茂才这五十两金子打算作何用处?”狄公打断了他的话,问道。
“回老爷,这万茂才想他切去小指尖正式加入他们游民一伙,那女子便会同意与他结婚。那时他就将这笔巨款分作两份,一份馈赠那女子的哥哥作聘礼,一份准备在乡间买一处馆墅或庄子,开始他们新的安居生活。……唉,想不到我见这五十两金子动了心,起了个谋财害命的歹念……”
“黄掌柜,我再问你,你为何不坦率地告诉万茂才你在钱财上遇到了严重挫折,迫切需要借用一下他那五十两金子。同行间本应有个互相共济的规矩。万茂才他完全有能力,也完全有气魄借给你这笔钱。”
黄掌柜嘴唇动了动,但舌头盘了结,没吐出声音来。
狄公见状也不追问下去,换题问道:“还有,黄掌柜你身材瘦小,且老态已出,你是如何将那尸体搬挪到山坡上的茅棚里去的?”
黄掌柜暗吃一惊,心中叫苦,但他很快恢复了平静。他慢慢地但口齿清晰地答道:“我自己都不明白是哪里来的这般气力,想来是一时吓坏了,只知道必须尽快将尸体藏起来。我先将尸体拖进花园,再从花园的角门拖到树林里,然后一步一步拖到那茅棚里。
当我回家来时,我差不多都累死了。“
他不停地擦着汗,镇定而冷静地说道:“老爷,我为了钱财,害了人命,我愿以贱命相抵,我伏法认罪,死无怨言。”
狄公瞥了黄掌柜一眼,和颜悦色地说道:“你或许没有想到如果你真的杀人抵了命,那你的家财将全数缴官。你的儿子不能继承你的家财,因为他是一个呆痴。按照律法,呆痴不可继承财产。”
“什么?”黄掌柜惊叫了起来。“你说我的儿子是呆痴?”
他的两眼露出近乎垂死挣扎的凶光:“你依凭什么断我的儿子是呆痴?他头脑虽比一般人迟钝些,但毕竟只有十九岁,等再长大一点,无疑会聪明起来。”
一阵神经质的狂怒和激动之后,黄掌柜瘫软了下来,他声音颤抖着说:“老爷可怜小民,替我做个主。他是我唯一的儿子,我已年逾花甲,如风中之烛。老爷倘使不高抬贵手,我的儿子从此便存站不起。全凭老爷天良扶持了。”说着止不住纷纷落下泪来。
黄掌柜抬起一双老泪纵横的眼睛,仰望着狄公严峻的脸,几乎是在苦苦哀求了。
狄公露出了慈颜,温和地说道:“你在牢狱期间,我将亲自过问你儿子的健康和前途。黄掌柜,我绝不食言。但是我们现在不采取适当步骤,他会招惹更多的麻烦,带来更大的不幸。我认为唯一的法子是先将他监禁起来,但不会关很长。两天前,他从你的药铺出来碰巧遇到了刚从蓝掌柜当铺里出来的沈云,就是万茂才想娶的那女子。你的儿子神经错乱,一把抓住沈云,口里‘心肝肉儿’地乱叫。万茂才劝开了他,但这件事在你儿子的头脑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昨夜,当万茂才来你家时与他可能碰巧撞上了。于是我断定是他杀了万茂才,也是他把万茂才的尸体背到那茅棚去的。他身材高大,气力很大,你无需帮他一点忙,你只是在后面跟着,因为你不放心。”
黄掌柜绝望地瘫软在地上,白纸一样的脸上一道道的皱纹凹陷得更深了。他慢慢缓过了气来,挣扎着叫道:“天作孽!天作孽啊!”他终于哭出了声来。
狄公见状,不觉动了恻隐之心,安慰道:“黄掌柜休得过于悲痛,本官自会替你做主。还望你将那夜之事细说一遍本末,解消本官许多狐疑。”
听了狄公这番话,黄掌柜心里稍稍落实,遂慢慢说道:“倒是老爷提醒,否则小民也感十分的蹊跷。难怪那两天他一直在念叨那女子。明天晚上我一点没见他有什么异常,傍晚我还带他去林子里散了步,他兴致很高,还逗弄树上的猴子哩。他和侍仆一起吃了晚饭,然后他先上床睡了,因为他非常容易疲劳。我吩咐侍仆我将独个在书房里吃晚饭,要他另外给我预备一分冷餐糕点,并叫他先去睡了。
“万茂才来后,我约他在书房里共进晚饭。席间我谈起想借他五十两金子的事,他一口应允,说这事有何难处,还愁摆布不开,劝我不必将这些小事挂在心头,又说如果五十两不够的话,他准备写一纸文书去长安,嘱他家账房再汇些来。我说够了。他又说等我什么时候发了财再还他不迟,分期还也行,至于利息就算作我帮他用铡刀割去小指尖的酬谢。天下哪有万茂才这样的好人。他喝了一大杯酒壮壮胆,接着我领他到了花园一角我制作新药的小屋。万茂才试了试铡刀,又看了看刀上的铰链是否紧固,于是仗着酒兴把左手放平在铁砧板上,闭起了双眼催我下铡。我正在调整刀距,只觉有人推了一下我的胳膊,说‘这坏老头抢走了我的心肝肉儿!’我的儿子突然出现在我的背后,大铡刀‘当’一声落下砧板,一刀切去了万茂才四个手指。万茂才一阵剧痛,惊叫一声晕倒在地上,鲜血直流。我慌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