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殇- 第6部分

　　吃了饭，夜已经很深了，何二毛和奶奶都睡了，何谷子才坐在饭桌前，在昏暗的灯光下做作业。

《离殇》07
周末的下午，何谷子去穆青月家找穆青月玩，可是，穆青月被奶奶锁在了房间里。奶奶说：“穆青月的妈妈来电话了，要她把青月管严点，她怕青月再去广州找妈妈，所以每到周末就把青月锁起来，只有吃饭时才开门。”

　　穆青月隔着门哭着喊：“谷子，你救救我吧，我被奶奶锁起来了，想玩都玩不成了。”

　　谷子说：“我怎么能救得了你？我也怕我奶奶锁我。”

　　穆青月哀求她说：“那就陪我说说话吧，我很后悔那次跟着你们去广州，要不是那次，奶奶就不会这样锁我……”

　　穆青月奶奶不欢迎何谷子，她下了逐客令：“谷子，你还是回去带你弟弟吧，我把穆青月锁在家里，她正好做作业哩。”

　　穆青月把门打得山响，一边打门一边哭着说：“奶奶，你放我出来嘛，我以后再也不敢去找妈妈了，奶奶……”

　　“不是奶奶要锁你，是你妈妈叫我这样做的。”奶奶恶狠狠地说：“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啷个跟她交待哟？”

　　穆青月哭道：“谷子，你别走，你要救我。”

　　何谷子去求在院坝里编竹篓的穆青月爷爷。穆爷爷说：“小娃娃别多管闲事，你快回去吧，我就是怕你把我家青月带坏了。”

　　何谷子知道穆爷爷说的“带坏了”的份量，谷子申辩说：“我没有带坏青月，是她自己要来找我玩儿的……”

　　“好吧，好吧，你没带坏她，那你还是回家去嘛，免得你奶奶到处找你。”穆爷爷不耐烦地说。

　　谷子见说什么都没有用，很委屈地朝屋里喊了一句：“青月，我走了。”就跑着离开了穆青月家。

　　在回家的路上，何谷子碰到了周佳惠老师，何谷子把穆青月被锁在房间的情况给周老师讲了，周老师说这是限制未成年人的人身自由，是犯法的。何谷子求周老师去穆青月家劝劝穆奶奶他们放了青月，周佳惠有点为难地说：“我不是穆青月的老师，不知道我说的话管不管用。”

　　何谷子说：“你是老师啊，他们肯定相信你。”

　　周老师迟疑了一下，还是同意跟何谷子一起去穆青月家试试。快到穆青月家时，村里的高音喇叭响了，村长的声音从喇叭里传了出来：“穆世贵，请穆世贵注意了，你家儿子来电话了，你快到村办公室来等到，十分钟后他再打回来，你快点来哈。”

　　何谷子告诉周老师，穆世贵就是穆青月的爷爷，紧接着，她就看见穆爷爷从田坎那边跑过来，穆爷爷虽说已经六十多岁了，但身板硬朗，挑抬东西、下地干活样样能干，跑起来虎虎生风特像运动员。他跑过何谷子和周老师身旁时，何谷子说了句：“穆爷爷你慢点。”穆爷爷当没听见，看都不看她一眼，只顾往村办公室跑。

　　周老师说：“我们还是等穆爷爷回来后再去嘛。”

　　何谷子说：“关穆青月的是她奶奶，她奶奶守在门口的。”

　　奶奶见何谷子和周老师来了，只是愣愣地看着她们进屋。周老师把身体向前欠了欠，礼貌地说：“奶奶，我是大石村小学的老师。”

　　奶奶敌意地瞪了她一眼，将身子换了个角度，脸扭到一边。

　　周老师又说：“穆奶奶，听谷子说你把穆青月锁起来了……”周老师话没说完，就听见穆青月在屋子里大吼：“我要出来！周老师，你给奶奶说说吧，放我出来吧。”穆青月把木门摇得很响：“我要出来，我要出来啊，奶奶。”

　　穆奶奶仍然不动声色，背对着周老师。

　　周老师又说：“穆奶奶，你这叫非法拘禁未成年人，是犯法的哟。”

　　尽管周老师的声音很轻柔，但穆奶奶还是很恼怒地站了起来，她挥了挥手里正纳着的鞋垫说：“犯哪门子法？老子管管自己的孙女，能犯哪门子法？我那三个娃儿就是这样带大的，犯了哪门子法？”穆奶奶的突然之举，让周佳惠吓了一大跳，没想到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老人说起话来竟然这样凶。

　　周佳惠稳定了自己的情绪后，又用恳求的口吻说：“穆奶奶，你就放了穆青月嘛，娃儿关久了也不好，只要让她受到深刻的教育就够了。”

　　穆奶奶说：“我的娃儿我知道，你就别操这门子心思了，在学校你啷个教学生我不管，在家里，她就得听我的，她爸妈不在家，我想怎么教育就怎么教育……”

　　周老师无可奈何，穆青月在屋里一个劲地哭叫：“周老师，你救救我嘛……”

　　穆爷爷气喘吁吁地回来了，他兴奋地告诉穆奶奶说：“二娃说了，他们春节要回家过年。干脆圈里的两头猪就多喂一段时间再宰，多做点腊肉和香肠。”

　　关在里屋的穆青月听到爸爸要回家，又大声喊：“爸爸快回来救我。”

　　穆奶奶又生气了，她高声道：“又做那么多香肠腊肉？去年的都还没有吃完，去年也说要回来，可是都快过年了又打电话说回来不成了……”

　　周老师拉着站在一旁的何谷子悄悄地离开了穆家。何谷子问：“周老师，为啥子穆奶奶不听你的话？”周老师想了想说：“因为他是家长嘛，老师管不到家长。”谷子哦了一声就不说话了。

《离殇》08
何谷子给妈妈爸爸写的信被退了回来，褐色的信封上还贴了一张白纸，上面用蓝色的圆珠笔写了几个很潦草的字，何谷子辨认了很久才识出来：收件人地址不详。何谷子看到这封信就想哭：

　　爸爸妈妈，这是我长这么大了第一次给您们写信，写信没有什么别的事，我就是太想您们了。奶奶说，自从弟弟出生两个月后，您们就离开了家，到现在也没有回来过。弟弟今年都七岁了，您们就是七年都没有回过家了。

　　爸爸妈妈，您们在哪里呢？现在村里都安上喇叭了，只要有在城里打工的爸爸妈妈打电话回来，村长就会在喇叭里喊他们去接电话，可是喇叭里从来就没有喊到过我们的名字，每次喇叭响的时候，我和奶奶都很激动，都要竖起耳朵仔细听，但是，喇叭里每次喊的都不是我们，我好羡慕穆青月他们，她的爸爸妈妈经常打电话回来。爸爸妈妈，您们在哪里啊？我知道您们工作忙，但请您们别忘了给我们打个电话。

　　爸爸妈妈，告诉您们吧，弟弟都长好高了，我经常把您们的照片给他看，叫他喊爸爸妈妈，但他就是不喊，他长大后就从来就没有见过您们哩。奶奶变得越来越老了，背都驼了，但她还要做事，我每年读书的书费就是奶奶卖猪得到的钱。爸爸妈妈，我好想您们，您们要是看到了这封就给我打个电话回来嘛。

　　……

　　何谷子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了，就像断线的珠子，止不住地往下滚。这封信是何谷子花了两个晚上才写好，但怎么就寄不到呢？何谷子保存着的这个牛皮纸信封是妈妈八年前寄回来的信，信笺早就不见了，就只留下这个信封，这也是妈妈留给何谷子的唯一东西。信封上的地址就只写有“广东省广州”几个字，在这之前何谷子真的不知道这个地址不是妈妈的。

　　奶奶告诉何谷子，这封信是下午村长在喇叭里喊她去村里拿的，当时，她还以为是谷子的爸爸妈妈寄来的，听到喇叭里喊她的名字，她激动得泪都流出来了，因为跑得急，在过田坎时还从田坎上摔倒在田里了，幸好田里没有水。奶奶撩起衣袖让何谷子看：“你看，这个就是下午摔的。”奶奶的右手肘被擦破了皮，还在村卫生站抹了红药水。奶奶说：“到了村办公室，村长才告诉我说‘这信是你家何谷子写的，因为地址不清楚被退回来了’。”奶奶问何谷子：“这信你是写给你爸爸妈妈的吧？”谷子点点头。奶奶发现何谷子满脸泪水，于是，她强露笑脸安慰她：“没什么，下回把地址写详细了再寄给他们，我也有话要对你爸爸妈妈说，来来，你都记下来，然后再和你的信一起寄给他们。”

　　何谷子只是哭不行动，奶奶又催促她：“快去拿纸笔来，奶奶有好多话要对他们说。”何谷子心里清楚，地址不详就是爸爸妈妈收不到信了，但奶奶不懂这些。何谷子从书包里拿出纸笔，奶奶就坐在她旁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要问：你们为啥子这么多年都不回家，为啥子现在连电话都不打了，我天天都在听喇叭，天天都盼着你们来电话，你们的娃儿我也带大了，你们却死在了外面……”奶奶哽咽着说不下去了，何谷子望着奶奶，她心里很明白奶奶是在想她自己的儿子了。奶奶牵起衣袖抹了一把泪后，又对着谷子努力露出一丝笑容，竭力掩藏心里那份酸楚。奶奶问：“都写了吧？”谷子不说话，只是看着奶奶，奶奶咽了咽口水说：“还是别那样写了，你改成这样：‘我知道你们在外工作忙、工作累，你们一定要安心工作，好好工作，别惦记家里，我和谷子还有二毛都很好……’”奶奶的泪水再次流了出来：“谷子，你就这样嘛，就这样写……”谷子放下笔，跑过去抱着奶奶，祖孙俩哭作一团。

　　夜里，何谷子早早地进了屋，并反扣上了门，二毛敲门找姐姐，谷子也不开门，她合衣睡在床上，手里拿着妈妈给她的照片，照片上的爸爸妈妈都很年轻，何谷子觉得妈妈的眼睛特别大，就像电影明星。爸爸虽说嘴巴有点大，但鼻子和眉毛都很好看，爸爸留的是寸发，看上去真像个艺术家。爸爸妈妈现在变老了吗？谷子心里默算，这张相片已经有八年了，不知道现在的爸爸妈妈是什么样子。谷子觉得这张相片非常珍贵，以前她用塑料纸包了几层，放在抽屉里，后来她怕弟弟翻出来弄烂了，又把相片放在墙上那条缝里，外面还用砖头塞着，这个地方只有何谷子才知道，奶奶也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弟弟就更不知道了。每次想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