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的声音素来总是淡淡地传来,即使是疑问,语气亦是淡淡的,仿佛无起伏,嗓音干净无杂质,不甜不腻,初听来有些过于平淡和冷漠,挺得多了则越发显出淡然干净。
“恩?少年怔了怔,既而轻轻地笑了。
※
在社团活动结束时,凤经过偌大的音乐社,看见同伴的中康京在扫地。
女生低头匆匆地扫着,头发因汗水而湿漉漉的,一绺一绺地贴在额头。少女抿着唇,默不作声静静扫地的侧脸让凤想起一个女生。
苍白的脸色,薄薄的嘴唇和单眼皮,以及凉薄而漠然的眼神。七川幸子。她常这般抿着唇,沉默冷淡而又带些静静忍耐般的眼神,莫名地让人心疼。
想起那个女生,凤的心底有些柔软。
推开音乐社的门,中康京有些惊愕地看过来,凤温柔地笑着,也为自己略显突兀的动作露出一丝歉意,“你是,一个人扫?”
“……”带着些惊疑不定的神情,中康京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随后恢复平静低头继续扫。
于是凤轻轻地皱起了眉,四周看了看,音乐社相当大,一个女孩子扫实在是太勉强了,即使这样说或许会显得有些无礼,但那些高年级的前辈们实在是太过分了。
清楚初一的孩子在刚入团时永远是受高年级的学长学姐指使的,不想到了初二还是这样。是因为太沉默了吗。
“不是还跟别人调换了值日的日期么,说是有事要先回家。”
“恩。”仿佛被提醒了一般,中康京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我帮你吧。”凤脱口而出。
“……”中康京没有搭腔,只抬起头,愕然地看着凤。
“我说,我帮你好了。”凤微笑着重复了一遍,“反正你有急事,如果过意不去的话,下次我值日时就帮我一下吧。”
“……”中康京犹豫了一下,终于点点头,低声说着谢谢,将扫帚递给凤,提起书包跑开,“麻烦你了,真是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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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社扫起来,感觉比看起来还要大。差不多要完成,凤拿出纸巾擦了擦汗,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走到窗边,天并没有太暗,也许是因为夏天的缘故。
“凤!你在干嘛!”
惊讶的声音让凤也惊讶起来,侧头看见岳人提着书包,还穿着正选球服。
岳人满脸皆是莫名其妙地看着脱下外套,持着扫帚在音乐社扫地的凤,又重复了一遍,“你在干嘛!”
开口想说什么,想到隔着玻璃他也听不到自己在说什么,凤索性缄口不谈,只是比了个手势,示意没什么,低下头继续扫。
“你还真是好心呐,凤。”红发娃娃头,眉目精致漂亮的少年坐在椅上面带笑意,语气里颇有些揶揄的成分。
“……”对比着显得过于老实的少年,显出些微无奈神情,抬手抓了抓银灰色的短发,“真是……”
没有听到同伴解释的岳人索性跑进音乐社,径直带着些逼问的神情——尽管他并无此意地仿佛鹦鹉般重复了第三遍,“你究竟在干嘛!”
吓了一大跳的凤,定定神,简单地概括了下情况,于是,意料之中地听到了刚才半开玩笑的话。
“仔细一看音乐社还真大,以前来时从没认真看过。”自言自语着从椅上站起,岳人看着四周,神情随意地四处走动,“好奇怪啊,音乐社里干吗摆那么多植物——凤你们班是谁去参加音乐祭……”
被岳人突然转开的话题吓了一跳,凤一下子有些茫然,“ 恩……我想想看。”
只顾着认真扫地的少年没有注意到岳人问句的尾音被拉长了消音而没有提起,“七川夏子……”
“七川幸子!”同时发出的两个音,各自念着不同的名字。
“什么?”错愕的凤茫然地转头看着岳人,岳人却没有回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某个地方,好一会,才转过头,将食指压在唇上示意安静,随即比了个手势,示意凤过来。
莫名其妙走过去的凤,疑惑地站在岳人身后,只瞥了一眼,也随即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在略显阴暗的空间里,穿着白衬衣的女生显得如此干净,依然是清冷寡言的眉目,以及疏离而又凉薄的眼神,散下的黑色长发与苍白的脸色对比,安静而淡然。
“她在干嘛……”凤注意到女生的背部,白衬衣显然被汗湿了一块,贴在脊背上。
“唱歌。”岳人将手拢在耳边,借着植物的遮掩贴在玻璃上,“不大听得清,那该死的玻璃。”
凤静静地看着女生,不再言语。
※
从这个角度仅看到侧脸,女生的眼神淡淡的却认真,在放学后空无一人、安静而黑暗的音乐社里独自练习,如果是放在小说里,完全可以淡淡地一笑而之,说“真努力啊。”“真勤奋啊。”
夏子是好女孩,夏子善良,夏子聪明,夏子漂亮,夏子优秀。
请你看见,我的努力。
总有一日,我会带着我的冷淡与安静,追赶上你,超越你。
女生站在放学后空无一人、安静而黑暗的音乐社里。
那是一株在黑暗里独自生长的冰凉绿色植物,在安静地开花,白色的花朵散发出淡淡的清幽芳香,无人知晓,终于淡淡地消散在空气中。
没有体验过的人,永无法理解,“努力”这个词后的所有辛酸与泪水。
之所以会看到人们在舞台上灿烂而幸福地笑着,是因为在别人看不见的背后,泪水伴着辛酸与难过,在“努力”中流淌得一干二净。
——总有一日。总有人会闻到它的清幽芳香,总有人会看到它的花开,即使,也许那是在数年后。
凤想起训练时忍足开玩笑般的一个比喻,他说这话时,眼底是掩饰不住的,不太严肃的笑意,
“夏子这朵花开得太盛了,总有一天,会以最落寞的姿势,凋零在枝头。”
可想而知的是,忍足立即被岳人骂了个狗血淋头;而冥户学长轻轻地闪烁了一下眼神,似有似无而又若有所思地望过来一眼又迅速转回了目光。
若是幸子的话。凤慢慢将视线转移至不远处的小草。若是幸子的话,就该是一株过于沉寂的绿色植物了。
这样的比喻,让凤的心里莫名地抽痛了一下。
※
幸子看了凤一眼,见凤无意回答,便又趴了下去,继续看那张纸。
凤温和地笑了笑,想起那日看见女生一个人练习唱歌的情景。
我希望总有一日周围的人会认可你。
总有一日周围的人会任何你。
“幸子。”桌子被人用扣起的指关节轻轻地敲了敲,清脆而动听。
“……”疑惑地转过头的女生眼神淡淡地抬起头,看见班主任微笑着站在眼前,精巧细致的眉眼带着生动的笑意,在初阳下显得分外美好。
“七川同学,我有些事想和你商量一下呢,请跟我来一下办公室好吗?”
第三十八章
黑暗里从不知名的远处,传来不知是猫亦或是婴儿啼哭的诡异声音。
声音绵长而凄婉哀切,在宁静里的夜里要显得格外哀凉,像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凤在床上轻轻地翻了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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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算太晴朗的夜空悬着稀疏的清朗星光。
浓黑的树影中轻晃着些微光芒,淡淡的黄色,似发光的十字架般的萤火虫在树梢屏息轻闪。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草丛中响亮的虫鸣。
一片洁白柔软的花瓣缓缓落下在水池中央,池心微泛着莹蓝波光,涟漪安静地一圈圈扩散而去。
迎面拂来的风是清爽的——相对于日光下的闷热而言,带着些花朵的清香,十分幽静。
记忆中不曾变的夏天。
从偌大的礼堂里传来宁静的古典乐。
暗下的灯光,沉寂的礼堂。在黯然的灯光中所有事物都带着过于古老的暗黄。闭着眼也能想象出冰帝的音乐祭里,所有的器件必然都带着让人叹为观止的华贵,甚至有些刻意的古老贵族气息。
台上的表演者闭着眼,神情宁静,拉大提琴的动作显出一派自然的优雅;台下的听众则安静至极,显出不逊色于表演者的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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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样优雅宁静的氛围中,忍足轻勾起唇角,微微地眯起了眼睛。
其实这样的优雅与高贵,以及古典乐,放在一群青春活力十足而又血气方刚的少年身上,多少显得有些可笑,只是这是将来与上流社会打交道的必修之课。
始终勉强保持着优雅神情的岳人脸上终于带上一丝倦意,悄悄打着呵欠把头靠在忍足肩上。另一旁的迹部脸上显出一丝不满,却很快恢复了傲然,也没说什么。
忍足轻笑着从迹部的膝上抽出那张写着表演目录的纸。
“到夏子时我再叫你。”忍足压低了声音说。
岳人将头移开坐直了把纸拿过来,大略扫了一眼就皱起眉,然后递给凤。
16号 二年(3)班 中川柳 小提琴独奏
17号 二年(4)班 七川夏子 独唱
18号 二年(5)班 上河鸣 独唱
凤一眼就扫到了这个。
在最中间的名字,是七川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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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3,4,5连续的三个班中,七川夏子在最中间,仅此一人。
缺少的是,七川幸子的名字。
灯光转着从头顶上打下,在纸上扫过”七川夏子“那一行,橘黄灯光使“七川夏子”这个名字看起来格外温暖。
在“二年(4)班,七川夏子,独唱”后空了一段距离,后面紧跟着一行字。这行字被无限放大直击心扉,僵直地映入少年的瞳孔中。
“伴奏 钢琴 伴奏者 七川幸子”
在黑暗的夜里,池水边的植物散发出淡淡清幽的芳香。
在别人闻到花香之前,散发出香气的洁白花朵,整朵自枝头上凋零。
伸长的枝条斜伸过水池上空,从指头上凋零的白色花朵,整朵缓缓地沉入夜晚冰凉而黑暗的池水底。
谁可曾看见你开花,谁曾闻过花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