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梅和晋丽一直面和心不和,陈陈嫁过来之后妯娌两个话才渐渐多起来。李梅总觉得自己没得过婆家什么好处,反而总是贴补婆家,而晋丽一结婚就住在家里,沾了婆家不少光不说,婆婆还总偏着她。晋丽觉得李梅这个人太俗气,心里就不太瞧得起她。另外,婆婆不待见李梅,也让她在这个家里没位置。
平常李梅有意无意喜欢表现得像个有钱人,话里话外总流露出自己花钱不在乎,喜欢炫耀一下自己时髦的生活方式,比如周末跟同事去了郊外度假村,跟朋友逛国贸了,去某某酒楼吃海鲜了,去三里屯泡吧了等等,显得她比这个家里的人优越。公公婆婆苦省了一辈子,一来不高兴李梅这么糟蹋钱,二来生气她大手大脚花掉的都是他们儿子苦苦挣来的血汗钱。北林和晋丽都是本分的工薪阶层,平常也都量入为出,尽管并不是十分节俭,却也从不奢侈浪费,所以李梅一说起自己花了多少多少钱买了什么什么,他们总是不怎么搭腔,心里也免不了酸溜溜的。只有小叔北星对她说的高消费的那些事情不大往心里去。
李梅却不管他们怎么想,也不在乎他们脸色好不好,或者就是故意要刺激他们,转脸又说起自己花了八千八百块钱在一家美颜中心包了金卡,婆婆一听脸就黑了。婆婆说她:“不就是洗把脸吗?用得着赁费钱!”背着李梅婆婆这样说:“说半天也就是吃饭喝水穿衣那点子事儿,就她跟别人两样些。”还说,“也别国贸不国贸了,再好的衣服穿到她身上也没个好样子。我看她越捯饬越走样儿,还不如本色一点让人看得还顺眼点儿。”
李梅的好处是非常勤快,眼里有活,一回家来不用吩咐家务就上手了,一边扫地抹尘,一边已经把晚饭做好摆到桌子上了。可是婆婆还是看不上,总挑剔她做活儿粗。要是李梅擦地,婆婆会说:“李梅啊,你擦过的地方怎么还起毛呀?”李梅炖鸡,婆婆揭了锅盖一看说:“一只鸡四仰八叉躺在锅里多不雅相,没见过别人怎么炖鸡啊?翻翻个儿知道吗?”要是换了晋丽,婆婆从来不挑理,要是换了陈陈,婆婆甚至还会劝她放下让自己来。好在李梅脸皮厚经得住说,她只恨婆婆一碗水端不平,却不是个记仇的人,过不了一会儿就全丢在了脑后,又“妈”长“妈”短地围着婆婆转。弄得老太太没撤,人前人后总夸她:“我们家李梅最皮实!”
晋丽和李梅不一样,晋丽会做人,平常也是快人快语,心里真正的喜怒却很少做在脸上,头脑远比李梅灵活复杂。家里的事只要与她无关,她都不置一词。尤其是那些明摆着不讨公婆喜欢又非说不可的事情,她也都是让老公出面去说。结果在公婆眼里晋丽反而成了一个温顺和气识大体顾大局的人,对她也自然比对李梅不同。没想到的是北星娶了陈陈之后,公婆的兴奋点迅速转移,工作重心也一下转到那边去了,晋丽不免有点失落,心里也颇为不忿。
晋丽见李梅进来,摔摔打打地说:“你看这个家是不是越来越像段子里形容的政府食堂了:要紧的人吃啥有啥,不要紧的人有啥吃啥,末茬儿的吃啥没啥。我们成了末茬儿的了!”
晋丽乒乒乓乓把几只锅盖都揭开给李梅看,一只锅是空的,一只锅里是小半锅尚有余温的玉米粥,蒸锅里就剩了一个馒头和半个肉卷儿。
李梅看了咧嘴一笑没说话。她想这回晋丽大概是真被气着了,说话也不像她平常那样藏着掖着了,心说这不过是刚开个头,你们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围绕一个吃字(二)
晋丽没好气地把锅盖扔回去,对李梅说:“你说得真对,咱妈的心长偏了,连她的亲孙子都不管了,塔塔的牛奶和鸡蛋一样也没有,真不知道她老人家成天都操的什么心!”
李梅听了心里越发觉得好笑,心说我说婆婆偏心是偏你们,你倒会拣现成话说!嘴里却说:“我不是说了,老两口儿就好像从来没有娶过儿媳妇,他们结婚那个排场,他们老杨家也是破天荒了。我说句不太好听的,花的都是老头儿老太太兜里的钞票,拐了弯儿说不定花的是谁的钱呢!我们结婚的时候有什么?我那会儿就不说了,谁让北疆是长子,那会儿家里又穷得叮当响。到你又怎么样呢?也不过就是亲戚朋友吃顿饭,摆了两桌就算解决了,哪才花几个钱?难道我们两个就这么不如她?也就是我们不计较罢了!我看以后他们养老没咱们什么事儿了,就让老两口儿靠着小两口儿得了!”
晋丽冷笑道:“趁早别想那么美的事儿,老的对小的说不定还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呢,你说的这话,我怕我是见不着那一天了。”
李梅口气体贴地说:“要我说你们还不如干脆住出去算了,塔塔也大了,没必要再跟老头儿老太太腻在一块儿了。”
晋丽听这话却觉得不顺耳,她知道李梅一直觉得他们吃住在家里讨了大便宜,婆婆还帮着他们带孩子,这话自然是既讨好又挑拨。不过李梅那副神情,却是十二分的真心。晋丽便实话实说道:“其实我早就想搬走了,北林那边最后一批福利分房都说过好几回要放榜了,等分到房我们马上就搬走,一天都不会在这儿多呆的。”
北林走进来,见妯娌两个说得正热闹,他跟李梅打过招呼,问晋丽:“怎么啦?说什么呢?”
晋丽指一指水槽里一堆用过的碗碟,没好气地说:“瞧瞧人家大吃大喝的,给我们就剩这些!”
北林没说什么,拿了锅碗转身出去了。北房里立即传出他很响的喝粥声。
李梅一笑说:“你们北林真好说话。”又说,“跟他哥真是一模一样!”
北星妈领着北星和陈陈在农贸市场上转了一圈又一圈,买了鸡,买了鱼,买了豆腐又去买蔬菜,一样一样她都是精挑细拣,不厌其烦,还为了几毛钱和摊主讨价还价,买完东西还一样一样拿到公平枰上重新约一约斤两,如果分量不足她还回头去找,当然少不得再费一番口舌。北星爹受不了老伴儿的磨缠劲儿,转身去看摆地摊的下棋了。陈陈跟着婆婆心里也很不耐烦,觉得婆婆为了一两毛钱去跟小商小贩争来争去,实在是没必要,也挺不好意思的。可是婆婆却兴味盎然,一路走一路还絮絮地向她传授经验。
农贸市场两边的简易棚子里排满了肉案子,地上到处泼了脏水,尽管已经深秋了,苍蝇还是飞来飞去,不断撞到人的脸上身上。市场里到处都是挤来挤去的人,小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陈陈拉了拉北星的手,悄悄问他:“你妈还有完没完啊?”
老太太刚好转过脸来,招呼陈陈说:“过来,就这个肉摊的肉和骨头最好,比别处卖得还便宜,你记住这个摊儿,就买他的东西。”
她领着他们挤到肉案边,精挑细拣选中了一块五花肉。摊主正举着一把磨得雪亮的刀在剁排骨,血水和碎屑一直飞到陈陈的脸上。
买完菜大包小包提回家,李梅从晋丽屋里迎出来,亮开嗓子故作惊讶地说:“哎呀,新郎新娘一大清早就出门买菜啦,多不敢当,赶紧歇着吧,让我们来!”
陈陈很不喜欢李梅高声大嗓的大大咧咧劲儿,也不喜欢她这个人。其实李梅对她一直挺不错,除了结婚时送了他们两千块钱一个红包,还总有一些时髦的小东西送给她。李梅从来没得罪过她,可她看李梅总觉得哪儿有点儿不对劲。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就是觉得她说话太顺着你,笑容也过分地讨好,反而有点儿远着她,不愿跟她太亲近。
今天一碰面李梅情绪就这么高,老太太心里隐约感到她是不是又要“作”了。她淡淡地说:“我领他们去菜场看看,以后自己也要过日子,两个人都不会做饭怎么行?”
李梅还是满脸笑容拣好听的说:“那就跟着妈呗,妈做饭最好吃了。”
北星妈说:“再好吃也不能跟妈一辈子吧?”脸上一层薄霜一下子化开了。
李梅又转过来笑眯眯地对陈陈说:“咱妈做菜真是一绝,你没吃过妈做的炸酱面吧?一样的东西,到她手里就不一样了,我在哪儿都没吃到过咱妈做的那味道。”
老太太笑说:“我就是自己瞎琢磨,哪有李梅说的那样好!我的炸酱面不过就是比外边做得细致点儿。炸酱是两合水的,一半面酱一半黄酱,放油炸得透透的,一点没有黄酱那个酱油子味儿,带着面酱的酒香味儿,也不太甜。炸酱里的肉丁儿要用硬肥硬瘦的后臀尖,那样才不油也不柴。菜码儿是切得细细的黄瓜丝、萝卜丝、莴笋丝、鸡蛋薄饼丝,切得碎碎的青蒜、香菜、葱花,再加上豆芽儿,青豌豆,面抻得细细长长,放点香油,才好吃。”
陈陈叹说:“讲究真多!”
李梅说:“妈还没跟你仔细说,还有呢,面过水用的水必须是井水,还要是甜水井里的水,如果手边没有井,还得找地方现挖一口去――这口面条子吃到嘴里真够不易的!”
老太太听得哈哈大笑,那几个也一起笑了起来。
围绕一个吃字(三)
北房里的笑声让晋丽心里很不舒服,尤其是李梅刚刚还在她面前说婆婆和小两口儿,他们娘儿几个一到家又屁颠屁颠跑前面承欢拍马去了,晋丽觉得这人真没品,也有点儿后悔刚才跟她说了几句心里话。晋丽一个人冷着脸在厨房里洗涮,故意把锅碗瓢盆弄得动静不小。婆婆听见了,叫她,她也不理。
婆婆问李梅:“晋丽怎么啦?谁惹了她了?”
李梅笑着说:“不知道,刚才还好好的呢,谁会去惹她?”
桌子上七碗八碟刚刚摆出来,兰兰的儿子大豆拖着鼻涕从外面走进来,人也不叫,一屁股就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李梅正端菜进来,见了说他:“唷,大豆子,来得倒是时候!是不是闻着香味儿就撞进来啦?你还没叫人呢!”
大豆长得胖墩墩的,脸大额小,典型的一副弱智相。今年十五了,小学里的算术题还算不利落,是兰兰的一块心病。
李梅一说他,大豆便瓮声瓮气地叫了一声“姥爷”,又叫了一声“姥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