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星半真半假地说:“我快认不出你了!”
小玉马上发出分贝很高的格格格的笑声,问北星:“是不是我这个样子看上去不太好骗了?”
北星顿时脸红起来,并且为自己不争气地脸红非常不好意思。小玉假装没有看到,笑嘻嘻地把菜谱递给北星,极爽快地说:“想吃什么你点吧,说好了,今天我请你。”
“为什么你请我?”北星的表情顿时有一点尖利。
“好吧好吧,那就你请我吧。”小玉马上就让步了,还抛给他一个温柔的笑容。
北星心口顿时涌过一种柔软温热的东西,脸上的线条也变得柔和了。他仔细地阅读着菜谱,点的都是小玉喜欢的菜,确切地说都是小玉从前喜欢的菜。但是小玉对吃什么好像并不在意,也没太多地留意到北星的细致。她从包着掏出一包万宝路,啪地放在桌上,利索地抽出一支,夹在两根纤细的手指之间。北星这才发现她的指甲上也涂了闪闪发光的鲜红的蔻丹,十分妖冶。他抢在侍者前面给她点上,有点儿吃惊地问她:“你也抽烟?”
“吸着玩的。”小玉吐出一口烟雾,直接把烟灰弹在地上。她笑着问北星,“我让你这么吃惊吗?”
北星觉得自己确实不该这样大惊小怪。
小玉吃得很少,但她很能喝酒,这也跟她以前不一样。一大扎冻啤下得比北星还要快。她又要了一扎,脸上升起了红晕。她主动跟北星讲起了自己的一些事情,七七八八,枝枝杈杈,比如买到了一只中意的路易威登的旅行皮箱;去银行取钱把密码忘记了,招得许多人非常警惕地盯着她看;在东方广场买了一条裙子拿回家竟然是一件男式衬衫,怎么也想不起是在哪里跟谁换错的;一个已婚的女朋友有了外遇,没事就躲在浴室里给她打手机倾诉,连跟情人约会的细节都告诉她等等,想起什么说什么,没有重点,不分主次,人物关系、事情经过交待得也稀里糊涂,不得要领,甚至前言不搭后语,有头没尾或者没头没尾,从一个话头毫无过渡一下子就跳到另一个话头。北星要非常入神才能大致听懂她兴高采烈讲述的这些故事和逸事,心中暗想小玉倒是承袭了他们胡同里那些大妈大嫂大爷大叔们的说话方式,颇有几分好笑,渐渐也有了几分融和亲切的感觉,因为这倒是比较接近他熟悉的那个小玉,当然也是一个有发展的小玉――至少从前她可绝没有如此饶舌。小玉一边讲着,一边自己很疯很来劲儿地大笑,完全无所顾忌。第二扎啤酒喝完之后,她对北星说想喝点儿白的。
两杯白酒下去,小玉就像一颗珠子一样明亮起来。她一个接一个讲起了在酒桌上听来的黄段子,有的很露骨,也很过分,北星听着都脸红,小玉竟然说得绘声绘色,而且面不改色心不跳。北星心里暗想这哪里还是当初的那个小玉?一边也有一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刚还在说着黄段子,小玉的思路就又转了方向。她就像忽然想起来似地问北星:“你还记得吗,当初咱们是因为什么才散的?”
北星看她两颊飞红,醉态可掬,不胜妖娆,一时竟回不上话来。心里融融的感觉也更加浓郁了。
见他笑而不言,小玉娇嗔里含着气恼问他:“你看不上我,对不对?”
“不对。”
“我长得不漂亮?”
“不对。”
“我比你大?”
“不对。”
小玉借着酒劲凑近北星说:“那我知道了,是因为我不解风情,没有味道。那时候我真的是非常傻,非常幼稚,什么也不懂。”
北星还是否认。
小玉黯然地说:“什么都不对,那就是我们之间根本没缘分了。”
等你等到花儿都谢了(五)
北星再次否定。他节节败退,有点后悔今天怎么鬼使神差约了小玉,也许约个交谊不深的女孩儿还好办一点,这会儿也许都已经上床了。小玉脸色酡红,还在一个劲儿地喝酒,同时一个劲儿地追问北星一些明显属于过去时态的问题。餐馆里越来越嘈杂,听不见有任何人高声说话,但要是不提高声音说话,一张桌子上的两个人彼此也听不清楚。不知不觉之间他们的嗓门都已经提得很高,尤其是小玉,因为说得太多,嗓子都说哑了。因为听起来费劲儿,那些过于单刀直入的问题北星都假装听不见不予回答,脸上始终挂着坚定不移的装饰性很强的微笑。他想好今晚就把小玉当成是初识的女孩儿,这样对他来说就毫无难度了。他不断地跟她碰杯,很快有了几分酒意。他感觉到了身心那种愉快的飘浮,看她的目光也变得迷蒙。
小玉显然也是喝多了,两片蹭掉了唇膏的红唇张张合合,也不管北星在不在听,她就像自言自语一样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而且她边说边笑,笑声划过餐馆里沉闷的喧闹,引得邻桌的几个男人不时回过头来看。他后悔不该让她喝了这么多的酒。
北星费了好大劲儿才劝小玉离开了餐馆。小玉步履不稳,踉踉跄跄,身体东倒西歪。北星伸手去扶她,她却机敏地躲开了。出了餐馆她直奔马路当中而去,北星拉都拉不住。她突然就当街呕吐起来,不住地发出一种出于本能的不受支配的呻吟声,喝下去的酒和吃下去的食物都变成了粘稠的流质从她的口腔里喷射出来,不仅溅到了自己的上衣和裙子上,也溅到了北星的身上。他赶紧抱住她,拍她的后背,用从她包里掏出来的纸巾手忙脚乱地替她擦试了一通。她浑身瘫软地靠在他怀里,突然一下了抱住了他,把头深深地埋在他的胸口,嘤嘤地哭起来,声音不大,却十分伤恸。街上人来车往,北星也顾不得尴尬,把她抱得紧紧的。
小玉止住了哭泣,人也清醒了许多。她拉着北星跌跌撞撞找到了自己的汽车。北星拦住她说:“你不能开了,你喝得太多了!”
“没事,”她推开他,“家常便饭!”
北星伸手拦了一辆出租,不由分说拉着小玉就上了车。
“你已经有多久没有送过我回家了?”一上车小玉就扑在北星身上,她带着酒意对他撒娇,呢呢喃喃地说了一路,北星反倒是正襟危坐。
下了出租车小玉挽住他,还是撒娇的口气:“上楼去我家吧!”
“方便吗?都这时候了。”
“有什么不方便的?就我一个人。”
“他呢?”
“放心,不回来。”
“出差了?”
“我怎么知道?”
“怎么回事儿?”北星警惕地问。
“你肯定以为我们离婚了对吧?”小玉格格格地笑起来,“没有没有,还没到那一步呢。离婚干什么呀?不离跟离了一样无拘无束,我干吗一定要离婚啊?”
“怎么啦,”北星问她,“到底?”
“进去再说吧。”
她打开门让他进了屋。房子很大,装修得也非常精良,但缺乏生气,准确地说是缺乏人气。迎门花木架上摆着的一盆吊兰已经枯死了,就像是一盆吊兰标本,更添出几分寂寥和清冷。
小玉进屋换过衣服,又洗了一把脸,把散乱的头发卷紧用卡子别在脑后。她这一收拾,特别是脸一干净,北星看她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
她打开冰箱,拿出两瓶冰得很凉的矿泉水。她说:“他走了之后我是怎么简单怎么来,你信不信我连开水都没烧过。”
“原来你们不是挺好的吗?”
“是挺好的,不过也可以说那只是表面现象。”她对着瓶口灌了一大口水,直言不讳地说,“我们在那方面一点儿也不好。”
北星愣怔了一下。
“他的问题?”
“不,问题在我。”小玉盘腿坐在对面的一张单人沙发里,“我对性不感兴趣,他正好相反。他一碰我就害怕极了,简直到了看到他这个人都害怕的地步。其实说心里话他对我真是不坏,他一直很克制。后来我知道他在外面有女人了,没有确切的证据,就是凭感觉,能感觉出来的。我问他,他也不否认。我气晕了,他怎么可以背叛我?我说那好吧我们离婚吧。他不肯,反反复复地求我,要我原谅他。他看我态度坚决,嘴上对我说何必这么着急?可以先分开一段再说。他住到公司里去了,有时给我打电话,约我吃饭。他说我们目前这样只是暂时的,总有一天他还是要回家的。你说这个人有多可笑,好像什么事情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他走了以后我过得特别无聊,一个人呆着真是寂寞,而且说真的也很不习惯。有人约我我也出去玩儿,不瞒你说我也跟别人有过那种事儿,我觉得性其实也没那么讨厌。”
等你等到花儿都谢了(六)
北星感慨地说:“你真的变得很多,我第一眼就看出来了。”
“我自己也很清楚,不过也不算全是往坏里变吧,也有变好的一面吧。”她从单人沙发换到了大沙发上,紧挨着北星坐下来,身体很自然地贴着他,“我是恋爱的时候不懂爱情,结婚的时候不懂婚姻,现在多少懂一点儿了,不过生活已经被我搞得一团糟了。”
小玉态度里的主动是明显的,北星很明白。作为男人他要么就此抓住机会,要么就把这个机会彻底错过了。今天这个情况说实话并不是他意料之中的,尽管与他希望的结果并不矛盾,甚至更加轻而易举就能到达目的地,可是在某种感觉上面却出现了偏差,让他反而变得犹犹豫豫的。毕竟他和小玉中间断过那么长时间,能不能续上前情、续上之后怎么样都是一个未知数。北星也不想做得太贸然。他直觉对小玉他不可能像对萍水相逢的那些女孩子,他心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对他说:要慎重,要慎重。他试探性地握住了小玉的手,没有进一步的行动。这个时候勉勉强强还可以算是在友谊的范畴里,如果就此打住还可以全身而退,一切还都来得及。可是小玉却比他大方得多热情得多,他刚握了她一下手,她就转身扑进他怀里,非常忘情地亲吻了他。
北星在刹那之间有一种被打穿的感觉。这种感觉真是久违了,为了这种感觉他是可以舍弃一切的。他贴紧小玉软软的身体,顿时觉得体内被一浪一浪涌起的情欲之波拍击着,过去那些美好的记忆模糊而又飞快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