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完了。”她说:“你认为呢?”
“你的确写完了。”
“可老师说我的字数不够,要我重写。”她委屈地说。
“其实吧,你的作文确实写完了,只是短小而已,但这并没有错。我认为小作文本只是一个片段的练习,可长可短,无需千字百篇,只需摘其要点,述其高潮即可。说白了小作文其实就是大作文的重点,中心,最精湛的一段或一部分,无需注重长短。小作文要的就是‘小’。现在很多人都扭曲了小作文的真正要义和内涵。你做到了这一点,而且写的非常好。”
我在说话的时候,她的表情很认真,像一个小孩子在听长辈讲动听的故事。听我说完,她开始释然,将作文本一合,说:“不写了。”也拿了一个苹果吃起来。
这时候,我三下五除二已把苹果吃得见籽,瞧没地可扔,顺势扔出窗外。她见状大笑起来,说:
“你夜里都出去吗?”
我不明其意,她给我指了指西窗。我走到窗前,放眼望去,操场上的一草一木尽收眼底,现在还有几个老师在操场上谈天说地,突然恍然大悟,说:
“一般都会去的。”
“为什么?”
“嗯,我喜欢夜,喜欢这种生活模式。”
她点了点头,给我拿了几个红枣,我摇了摇头:“不吃。”
“为什么?”
“不喜欢呗。”
她笑了起来,花枝招展的,说:“看来你这个人还很固执。”又给我拿了一苹果。
从她的房间出来,操场上人烟罕至。她果真不再写作文了,因为灯很快灭了。那扇窗像个黑洞,看不见底。我无法在人的面前表现我的反常,想她现在或许在看我的吧。我下行至河坝边,手伸进水里,凉意袭身,身心倍爽,能感觉出水的流动性,它就像个永动机,无需发电,自动流下,永远不息……
17
天真的热了,温度急剧上升,如同年少气盛的人打架,不肯让步。我按平常习惯出门,外操场上已经人满为患了,好像全世界都聚集于此开会,有种身处都市的错觉。我讨厌这种吵闹,像知了般热闹,因此我推延出去时间,到夜里睡觉时已是四五点了。就这样,我的生活平静而过,天气又闷又热,心里烦躁不堪,有种想杀人饮血的冲动。我记得那天是我最后一次进她房间,具体时间应该在五月末吧。
当时我听见,一声霹雳在空中炸了开来,回响不绝于耳,她尖叫了一声,我吓了一跳。我看见她迅速钻进被窝,不敢再露头。
“怎么了?怎么了……”我焦急地问她。
“打……打雷!我怕——怕!”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从被子里传出来,那声音在我耳边荡了荡,听得出来,那是在颤抖。
我还来不及说什么,楼下人说了声“下雨了”,就听见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户上,有些雨点已经飘进来了。我赶紧关了窗户,拉了窗帘,雷声渐弱。她还是瑟瑟发抖,辈子像蛇般上下蠕动。我看见她桌上有个收音机,就去打开,开到最大,没有信号,只是嗞嗞啦啦的作响。我将收音机放到她的头边,见她只顾蒙头,始终不敢出来,白皙纤长的腿却漏了出来,就这样在灯光下在我面前展露无遗。我的心砰砰直跳,像是炸弹轰炸一样,血液沸腾,血压也有点升高,有那么一瞬间我开始昏眩,大气难出,我有种想扑过去的冲动,有一秒钟我看见的左脚不自觉的向前移了一下,我怕我忍不住,颤抖地说:
“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我转身欲走,她猛地钻了出来,紧紧拉着我颤抖的臂膀:“陪陪我,我怕——”
她头发凌乱,肩膀不停在耸动,似乎要哭的样子。这一刻,我的脑部瞬间缺氧,一片空白,我突然想抱住她,然后拍着她的后背告诉她:“别怕,有我在呢。”我见了她眼里的渴求之光,闭了眼,我的理性告诉我:
“别傻了你,你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谁愿意陪你过这样的生活,既然喜欢,你又何必打破它呢,你这个傻子!”
我重又睁开眼,头脑似乎清醒了些,像水洗过般,一时的冲动也被按捺下去,心里开始不忍,于是对她说:
“好吧!”
她破涕为笑。我拉过椅子,坐在她的对面,为减轻她的恐惧,也为克制我那莫名的冲动,于是说:
“讲讲你们班的事吧。”
她摇摇头,余惊未消,不肯开口。
“有没有想过报考什么学校?”
她还是摇头。我还要发问的,她却终于开口了:
“你有喜欢的城市吗?”
“没有,”我说,“你呢?”
“长沙!”
她的语气坚定的像钉了钉子,风吹不倒,雨打不动。我还以为这话是从老夏口中说出的。曾经我问他为什么,却没张口,如今想问已没机会了,于是我问了她。
“我的历史老师要回家了,长沙就是他的家,我想去看看那是个什么样的城市,能培养出他那样的人!”
雷声渐已停歇,雨势也小了,收音机开始传出声音,在房间每个角落里,像幽魂般飘荡。
而此时,我房间的窗户还敞开着……
18
夏天的雨总是这样,说来便来,停的时候也是在不经意间。我想,夏天的雨就是声势大,雨该停了。可是我想错了,因为第二天又下了一天,到夜里十点的时候下得特别凶,也特别猛。老太喊我的时候,我还在梦呓,好像全世界皆与我无关似的大睡。可是老太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我被迫醒来,被外面的雨势和雷鸣声吓了一跳。老太神色慌张,见到我后像见到初升的太阳,欣喜若狂。
“怎么了?”我问。
“她还没回来呢。”
老太说这时候她回来都要说一声“奶奶好”的,可是今天没能听到,一时睡不着,久等不至,上她房间也没人。我一看时间,确是她下了夜自习的时间了。我安慰自己,也安慰老太道:
“也许她回家了吧。”
“怎么会呢!”老太说:“下这么大雨她父母也没有来,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我说:“不会的……”心里也开始打鼓。
“你打伞出去看看。”
我接过伞,冒雨前行,很久以前,我已经习惯下雨不打伞了。上小学时每逢下雨,无人送我,我打着伞独行,身单力薄,难以驾驭大伞,走到无人之地时,便将其藏入草中,然后冒雨上学,回家时再带上。到校后浑身湿透,有时身上还会笼罩着淡淡的雾气,像个落汤鸡。老师不让进班,怕沾湿书本,罚站于门外,脚下经常一片池塘。有一次雨伞丢了,妈妈将我痛打一顿,我委屈地哭了……
外面雨水不断,闪电不绝,雷响不竭,不一会身上就形成了无数条小溪。天与地之间,隔着层层白雾,像千军万马过后未曾落地的尘埃。路灯光困扰的出不来,越发显得微弱。透过雨隙,我看见前方一个身影极其像她,站在那儿,头顶雷电嘶鸣,她像雕像般站在那儿纹丝不动,历经风吹雨打。我想莫非真是她,但又想她是怕雷的,不可能露而不避。想着,近前一看,是她!她像个沉思者,低着头不知在想着什么,以至于忘了雷鸣雨打。
“怎么不回家?”
由于雨水的原因,我的话是吼出来的。她只是缓慢地抬起头,满面的水,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眼中依稀可见一丝的惊讶,随即又低下头,不说话。
“回家吧。”我说。
她的头又低下少许。雨水顺着她的头发流下,形成珠帘。雷声骤然轰响,像天塌地裂般响彻云霄,她还是纹丝不动。我拉着她冰凉的手,也不反抗,任由我牵着。我慢行,怕她跟不上我的步伐,却忘了打伞……
到家后老太见我们的样子,像是从水里爬出来的落水鬼,吓得一惊一乍的,拿着毛巾硬是要为我们擦头,嘴里还问怎么回事。我是不知道的。她不吭声,径直进入她的房间,反锁了门。我在隔壁听不出一丝动静,好似死了般沉静。我焦急地在房间踱来踱去,因为外面不能散步了,累了就躺在床上,大开房门,好捕捉她的身影,可是没有,渐渐地我也睡着了。
19
我是被老太叫醒的。老太说她早晨没去上学,门还锁着,不知里面发生什么事了。我去开门,果真如她所说。老太慌张地找出备用钥匙,让我在门外等着,自己进去了。不一会儿,老太拉着她出来,我见到她后吓了一跳:这还是她吗?她的头发像是众人打架,乱不可分,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像死鱼的眼,衣服还是昨天的,现已暖干。老太说她发烧了,让我陪她看医。我一句话也没说,拉着她的手臂,热的烫手,像火烧,她就像木偶般任我们摆弄,不发一言。
天已放晴,太阳又在哪儿卖笑,鸟儿快活地唱歌,树叶像被涂了绿,开始发暗,空气清新怡人。而她依然面无表情。医生为她量过体温后,开始问我:
“你是她什么人?”
“我……”我说不出来,我是她什么人呢?
“他是我哥。”这是她这两天的第一句话,不含任何杂质,仿佛天籁,轻轻地像是触摸般轻柔。我听在耳里,心里却凉飕飕的,很不是滋味。
我只是她的哥哥!
医生知道我的身份后,开始痛骂我:
“看你怎么照顾你妹的,都烧四十度了,才送来!”
我惊讶地看她,她却低下了头,不说话。
医生为她打点滴。第一针扎偏了,我看了心疼;第二针扎过了,她没反应;第三针才扎中——这过程中,她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医生办妥一切,歉然一笑,然后离开。打点滴的过程是漫长的,她不说话,倍感无聊。身旁有一本杂志,拿起来看,全是无聊的“笑话”。之所以加上引号,是因为我看后并未发笑。翻罢无聊倍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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