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寒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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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寒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季-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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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认真地看了我几秒钟,摇摇头,脸上居然浮起一个微笑,“我是不懂,我承认,可小姐你总应该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吧?你要是觉得没有价值,怎么会花一个下午的时间去做?又不是不会,多花点时间,就在这里哇哇乱叫,亏你好意思。”他的口气简直有点恶作剧的味道。 
  我被他噎得没话说。 
  他自说自话把车开进一个停车场掉头,“走吧,做完了我再送你回家。” 
  车子平稳地开着,程明浩不说话,我也不再“哇哇乱叫”。虽然我觉得他的话有道理,但还是对被训一顿心有不甘。我转过头去飞快地白他一眼,他眼睛看着前面,却半扬起眉毛,好像在说“你拿我怎么样”。 
  车子开进公司的停车场,已经稀稀拉拉只剩下几辆车。我正要下车,程明浩问:“你们公司里现在应该还有保安吧?” 
  我终于找到机会报一箭之仇,“我们公司那么大,保安当然是二十四小时值班的,土——包——子。不过,还是要谢谢你送我回来。” 
  他笑了,“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其实你可以先回家,我做完了再给你打电话。” 
  “不用了,我可以在车里睡觉,省得开来开去。” 
  我回到机房,从头开始安装、调试、输入数据、检查结果,等到把一切都准备妥当,已经差不多两点钟,苍蓝的天空缀满了星星,从十八楼的窗户看过去,仿佛都不过咫尺之遥,随时要穿过夜幕飞到我怀里似的。我最后审视一下,万事就绪,伸个懒腰,穿上外套,在自动售货机里买了两杯咖啡,跑下楼去。 
  停车场上只剩下一辆车,车灯熄着,静静地在那里等待。 
  我向那辆车跑过去,突然,在橘红色的灯光下,我意识到,几个小时前,在我由于挫折而任性、失去信心的时候,有一个人比我自己还要相信我。他并不知道我做的究竟是什么,却那么坚定地把我逼回来要我坚持到底,只是因为相信我。 
  我甚至开始感谢那台发飙的电脑,要不是它,我怎么可能体会到这一点? 
  我走到驾驶座旁边,发现程明浩头靠着车窗睡着了,身上斜搭着一件夹克衫。他说他可以在车里睡觉,看来不是吹牛。              
  我怀着一点偷窥的心情仔细端详起他睡着的脸——他醒着的时候,我多半没有勇气直视他的眼睛。他的脸被淡淡的灯光笼罩着,看上去很英俊,但却微微皱着眉头,好像在想什么事情。他在想什么呢?会不会是睡得不舒服——这辆车子不大,而他的腿那么长?或者是在梦里思考问题?要不,是想起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比如,张其馨? 
  有一本书上说,每个人身体里其实都装着一个儿童,正襟危坐之时深藏于心,而当睡着     
时,脸上便会浮现出那个儿童的喜怒哀乐。那才是我们最最真实的心思。 
  程明浩身体里的那个儿童,是皱着眉头的。 
  我敲敲车窗把他叫醒。他揉揉眼睛,摇下车窗,对我笑笑,“好了?” 
  我点点头,递给他一杯咖啡,“这是我现在能提供的最高级的咖啡了。” 
  我们坐在车里喝咖啡。我问他:“刚才你睡觉的时候做梦了吗?” 
  他想想,说:“记不得了。怎么?” 
  “问问。”我笑笑。这么一会儿工夫,他身体里的那个儿童已经逃走了。 
  我们开始聊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比如咖啡,比如星星,比如,非洲紫罗兰。 
  程明浩说:“你送我的那盆花真难侍候。就说浇水,我花了好久才弄明白应该浇多少,水浇少了它会无精打采,水浇多了它一样无精打采。” 
  “不会吧,书上说非洲紫罗兰很好养。” 
  “那大概是我的问题吧。不瞒你说,从小到大,我惟一养活过的植物只有仙人掌,所以很怕把这盆花也养死。” 
  “其实就算真的养死也不要紧,又不贵。”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弄得我一直提心吊胆。” 
  “为什么?” 
  “因为你把花给我的时候,好像是在临终托孤。” 
  我笑起来,“有那么严重吗?” 
  “说真的,我那个时候很担心要是把那盆花养死,什么时候再碰到你,你万一问起,知道了会失望。”他认真地看着我,眼睛里闪动着一点光芒,刺得我立刻低下头去,不知该说什么好,心中的喜悦却像落在宣纸上的墨,一点一点悄悄荡漾开去,变成一个圆圆的晕。 
  原来,他也会怕我失望。 
  我们把咖啡干掉,精神抖擞。我说:“早知道不该喝咖啡的,现在就是回了家也睡不着。” 
  “去看金门大桥吧。”他提议。 
  “我又不是没见过。” 
  “你肯定没有在凌晨两点钟看过金门大桥。”他发动汽车,开出停车场。 
  街上空空荡荡,只有红绿灯在一个个路口尽职地闪动。同白天的喧嚣相比,宛如换了一个世界。一栋栋高楼在车窗外掠过,远处点点如豆的灯光和沙沙如叶的车轮声交融在一起,漾成一片难以言述的温柔感觉。转过一个路口,视野骤然开阔,随着山势起伏,远近高低,一大片灯光和着天上的繁星,宛如从黑夜的尽头涌来,刹那间连成一片浩浩荡荡光的海洋,夜色里的海湾,反而变成了那片光海中宁静安详的小岛。而就在这片静谧的小岛上,一条璀璨夺目的灯链横贯东西,勾勒出金门大桥修长秀丽的曲线,在清朗的夜色里与远远近近轮船的灯光相映成趣。那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桥。 
  我们站在海湾边,不由自主地屏住气息,惟恐自己的呼吸不小心打扰了这一片梦境般的美景。 
  过了好久,我由衷地说:“真漂亮。” 
  “累吗?” 
  我摇摇头。 
  “再带你去一个地方,”他微笑地看着我,“就在这附近。” 
  “看日出吗?” 
  “也对也不对,到那里你就知道了。” 
  二十分钟后,我们站在一片狭长的、伸展进旧金山湾的半岛状地带上。隔了苍茫的水域,左边远处是若隐若现的金门大桥,右边是万家灯火、与天上星光交相辉映的旧金山。看久了,灯光、星光交会在一起,仿佛随时可能纷纷坠入水中,流成一条星河。这幅景象融进冰凉的夜气,宛如玲珑剔透的水晶球,美得不可思议,让人都不忍心多说话,惟恐就此踩碎了它。 
  风很大,阵阵寒意袭来,我把外套牢牢裹在身上,再穿上程明浩的夹克衫。他的衣服很大,穿在我身上长出好多。他看着我企鹅一样摆动着袖管,呵呵地笑起来,“你这个小不点。” 
  “这是什么地方?”我用力吸入一口清凉的空气。 
  “你看,”他指着不远处。我这才发现,在大大小小的花岗岩石块中间,冒出了一些微微弯曲的大管子,总共大概有十几个。 
  “这叫浪管风琴,是很特殊的一种乐器。涨潮的时候,这些管子会根据水势的强弱发出不同的声音,听上去像风琴在奏乐。” 
  “是吗?”我一下子对它们产生了兴趣,“你怎么知道?”              
  “一个美国同学介绍的,我来过一次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后来,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跑过来。有一次,好像是过新年,我在这里待了差不多一整夜,冻得发昏。” 
  “为什么?” 
  “那一阵子运气太差,实验做得不好,考试也没拿到A,干什么都不顺,有一次我情绪低     
落到极点,觉得好像全世界都把我抛弃了,就跑到这里来坐了一个晚上,至少还可以听听海浪说话。” 
  “是九七年十二月三十一号吗?”记忆电光火石一般在我脑海里回放。 
  他点点头,“那大概是我最倒霉的时候。”过了一会,又轻轻地笑了一下。 
  我想起来了,那一天,他曾经给我打过电话,我没接到。第二天我回电问他去了哪里,他没告诉我。原来,他跑到这里来了。我不由有点难过,那个时候,他一定很孤单吧。 
  我凝神聆听,却什么也听不见。 
  “这些管子什么时候会奏乐呢?” 
  他看看手表,“再过一个多小时吧,五点半涨潮的时候效果应该最好。” 
  于是我们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他替我挡着风,我们都没有说话。我感到很幸福,因为他在我身边。这个时间,海湾那边的旧金山沉沉入梦,所有人都睡着了,只有这个人和我在一起等待“天籁之音”。我觉得我们之间好像有一种坚固的同盟。 
  可是,等到五点钟、五点半、五点四十五分,等到星光淡去,潮水涨起,“刷刷”地拍着堤岸,等到天色渐渐开始泛亮,浪管风琴竟然没有发出声音,那一根根大管子只是沉默地、几乎有点无奈地站在那里。 
  我不时回头看一下,它们还是一声不出。我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问题,仔细听听,风声水声却清晰真切。 
  程明浩把耳朵凑近几个管子认真地听了一番,走回来,脸上交织着困惑、失望和尴尬,“真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我说:“没关系,至少我们还可以看日出。” 
  他对我笑笑,“下次再带你来。”但我还是看得出他神情中的沮丧。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想起什么,“说不定是那些管子下面塞住了,有些人会把易拉罐什么的扔进去,积多了就可能塞住。那次我们……”他讲到这里突然停住了。 
  “我们?” 
  “就是我和张其馨,那次,她来陪了我一个晚上……那时候,我们两个心情都很不好,同病相怜吧……”他淡淡地说,却再也没有下文。那是他第一次在我的面前提起张其馨的名字。原来,我缺席的那个晚上,陪着他的,是张其馨。 
  他们可能就是这么谈起恋爱来的吧?张其馨那么善解人意,换成我,大概也会动心的。 
  我心里酸酸的,恨不得时间倒流,立刻回到两年前那个冬夜,假如那天我没有同杜政平出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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