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戒尺打得像个小馒头,父亲也从来不指责老师,因为那是解放前,教师用戒尺打学生是“正当”的。也许他的循规蹈矩就是戒尺打出来的,所以他也想在我身上试验一下。有一次,家里人让我和哥哥去父亲与人合开的铁匠铺代替父亲值夜班。他终于得到了自己试验的机会。
那是夏天,正穿短裤。他先让我洗脚,像个小家长似地摆布我。然后,拿来柜上的尺子,命令我坐在他的对面,开始审问我。把我的劣迹都询问了一遍。只要我说的不符合他的要求,他就用尺子打我的腿。也许他以为打腿更疼,或者他自己体验打手不如打腿好,反正他在我的腿上完全造就了他当年手上的“馒头”。当然,我乖乖地向他承认了所有的劣迹。他分明知道自己是“非法”的,还威胁我不许跟家长说。我老老实实地答应,也照办了。可第二天吃饭的时候,父亲就发现了我腿上的“肉馒头”。父亲问怎么会事情,我的眼泪就吧嗒吧嗒掉下来。父亲听说是哥哥干的很生气,当场就惩罚了哥哥,而且严厉地训斥他说,你没有这个权利,今后你再动小俊儿(我的小名)一指头,看我打断你的腿。谁都知道父亲是说话算话的,他的权威在家里是至高无上的。果然哥哥再也没有敢于充当“越位”的角色。而且他也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因为他没有考上高中,被分配到国营橡胶厂当工人了。他住在工厂宿舍,很少回家。
由于我有了前面所说的一些劣迹,很难被家长信任。不多久,因为买香烟,我也挨过一次不清不白的惩罚。那时,邻居有个茶炉。妈有时让我去茶炉拿香烟。大都是零钱不方便,或者有人在家里不方便,就让茶炉记帐。因为过后也是我给送去,大都是一盒的烟钱。那时普遍抽的是“鹿驼牌”,大概是两角柒分一盒。后来茶炉跟妈说有一次没有给钱。于是,妈又把“炮弹”送给了父亲。父亲审问我,逼迫我承认错。在几次惩罚后,我也得出结论:与父亲坚持,只会屁股更痛。因为父亲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所以,我只好乱编买了什么东西吃了。可编的自然不对,父亲也不相信,直到追问出比较合理的口供,才算结束。实际上,父亲从这一次审问当中竟感觉到我的被冤屈。因为我编的口供远远不是两毛钱能够买到的。父亲很明白,但是父亲什么也不说。过了些时候,终于茶炉自己查出是他们搞错了。我估计是父亲又去查问过。可正因为此,家里人也再不让我到茶炉买烟了。妈又派我到不远处的百货公司去买烟。那是人和路,水龙池子对面的一个二层楼。那天,我正手拿着钱去买烟,在楼梯口遇到一个比我大一点的小孩儿。我的手里同时拿着烟牌。他问我干什么去,我说了买烟。他问买什么烟,我也说了。他说,合作社有新出的民安牌烟,跟鹿驼一样钱,要领我去买。我竟随他去了。快到合作社的时候,他说替我去买,我就把钱给了他。一会儿,他出来给了我烟和钱。我高高兴兴回家,还表功呢。结果,妈去茶炉一问,“民安牌”是一毛一分钱。我才恍然大悟。可妈丝毫不同情,非说是我骗家里人。于是,又告了状。父亲照常要审问。但父亲这次只是威胁与恫吓,并不动手了。我在威胁下,又照原来的方法编口供。可是父亲已经完全明白了,他知道自己委屈了儿子多次。这一次,他完全相信了我的真实说法,也不再责备我了。我非常庆幸父亲的英明。但妈却不依不饶,还是指责我撒谎。当然,到后来我明白了她的真实身份后,也就明白了她的心底。其实,有一点是我很久都没有看出的,那就是父亲竟然早就对妈对我的态度带有防范心理了。
有那么一天;我到父亲的铺子里玩耍。父亲的几个合伙人正在喝酒,父亲出差了。他们就让我吃。自然都是在家里平日吃不到的东西,因此我很贪婪地吃,把肚子撑饱了。因为咸,又到水龙池子去喝凉水。水龙池子就是原来的台东四路与人和路交叉的地方,那里有个公共接水的水龙,因为整个东镇那时还没有把水龙接到家里。所以人们都叫那个地方为水龙池子。喝了凉水后回家又不敢说在外面吃了东西,因为家里严格禁止我吃人家的东西,怕人家笑话。所以,我又不得不在家里还吃饭。结果撑得呕吐。据说,父亲回来就担心地看我的呕吐物。妈说他怀疑她下了毒。那是后来两人吵架时妈也当作炮弹射向父亲的。可我还不知道妈的真正身份的时候,就感觉父亲很怪。到后来才明白:原来父亲对儿子是很上心的。不多久,我又受了父亲一次最最严厉的惩罚,但那次的惩罚却使我心里很高兴。我甚至都暗暗高兴父亲的“恨”,因为那一次才使我真正明白了父亲对儿子的爱与疼有多深。
那是夏天,我经常跟随大孩子到海水浴场洗澡。妈从来也不担心,也不制止。有一天因为丢了脚上穿的木头嘎哒板,我怕回家受惩罚。于是自己跑到太平镇大爷家吃了顿中午饭,晚饭又到姑姑家吃了顿晚饭。这些只有春节才走动的亲戚家,是我以为完可全以去吃饭而又不会被家里人责备的。因此,才跑了很远的路去的。晚上还是不敢回家,就在台东三路与伙伴一起坐在路边玩耍,想等到家里人都睡了再溜回去。可没想到忽然父亲从背后出现,像老鹰叼小鸡一样,提溜起我来就拖回了家,父亲本来惩罚我都是用巴掌打我的屁股的。其实打在我的屁股上有多重,他的手也应该多疼的,这是做父亲的有数的,我自然不明白。可这一次,父亲二话不说,拿起洗衣服的搓板就照我身上打来,我知道父亲很火,吓得连连告饶。当时我们家的后院里住的房客是医生。他都一反常态地来拉架。因为平日里一般家长打孩子都不兴拉的,那是不利于教育孩子的。可这次王大夫见父亲一脸怒气,怕真打坏了我才不顾一切地拉开了父亲。过后才弄明白,原来这一天海水浴场淹死一个小孩儿,偏偏我一天又没在家门口出现,父亲其实是找了一天,一定是急得团团转的。所以,父亲才发了这么的火。我听说是这样,心里头好高兴:终于知道了父亲原来是爱自己的儿子的。因为许久以来,因为从来不见父亲的笑模样,我一直怀疑父亲是爱自己的儿子的。听说是这样,我躺在床上的时候都暗想:这时候父亲越狠狠打我才说明父亲有多么疼我。联想起过去的事情,我才理解了父亲的爱是多么隐蔽而深沉啊!
应当说,这个时候我已经能够模糊地知道被我日日叫的妈并非是我的亲生母亲,至于其中的如何,以及来龙去脉,我还全然不知晓,也完全没有想探索这个秘密的念头。
“被大人委屈的滋味,谁都有过。是的,一个不理解父亲的孩子,可能感觉不到父亲的爱。我也同样错怪过自己的父亲。实际上一个父亲对儿子的爱,绝不会亚于母亲。”路玉这样想。
已经有些知觉的莫名却在病房里想:“不知道什么是母爱的人,自然也不会感觉到没有得到过母爱的可怜。许久以来,我都不能够理解那个歌词:‘有妈的孩子像个宝,无妈的孩子像颗草。’只是在自己有了孩子之后,才明白了一个父亲会是怎么样爱自己的儿子,也才看到一个母亲是如何呵护自己的儿子。实际上,一切都是在对比中,才能够意识到。我非常悔恨的是自己的兄弟姊妹之情也没有尽尝。因为我们的兄弟姐妹全部在一起的次数都是可以数过来的,没有超过三次。哥哥去了,姐姐去了,还有个姐姐,离我很远。还有两个妹妹虽然距离很近,可情感却很远很远。孤独,现在才感觉到孤独的滋味。”
医生们发现莫名的眼睛在动了。他的眼睫毛忽闪了,可依然好像不能够全部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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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甜沫●炮楼●长辫子
必须说及的是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最喜欢的早餐,那就是台东四路水龙池子那里的甜沫。那是小学生都喜欢的。常常早晨都有满满的人在排队买饭。一般都是喝一碗甜沫,吃几根油条。吃鸡蛋,在当时都没有敢于想象的。因为在我印象里,都是清明节才能吃整个儿的鸡蛋(煮熟的),而且还要吃好几个。平日里没有听说谁早餐可以吃鸡蛋,能够到饭店喝甜沫吃上油条的就应当属于富裕的家庭。我们家在当时属于富裕人家。因为在东镇那一带居住的大都是自己买下房子的。而买下房子的在当时的绿岛人中是很少见的,尤其又在东镇居住的。可是父亲当时却是养活着三个家庭,就不可能富裕了。所以,我只能早晨从家里带一个馒头,到饭店买碗甜沫,把馒头泡甜沫里吃。甜沫里有豆腐干,花生米,粉丝,红小豆,菠菜,还是葱花爆过后熬的苞米面粥,有点咸,也很香,我很喜欢那味道,吃得美滋滋的(可以说,现在在绿岛完全喝不到那样的甜沫)虽然看着吃油条的很羡慕,可并没有吃过,也就不觉得馋。我记得甜沫是二分钱一碗。油条是三分钱一根。豆浆大概是五分钱一碗。即使这样的价格,并不是随便什么人家就可以去买着吃的。因为当时依然是以是否能够顿顿吃得上馒头来判别“穷富”的。我们家在外面还属于有钱的人家。可由于父亲那时担负了三个家庭的生活,就显得紧巴了。一个是他的公开的我们的家,一个是他自己在外面秘密建立的一个家。还有,他一直担负着二爹留下的一个家的全部生活。二爹就是父亲的弟弟,去了台湾。他的女人与女儿都在乡下老家。父亲每年都给他们生活费。包括我的亲二姐也在老家,也需要父亲养活。所以,我就只能属于那种自己带了馒头去喝一碗甜沫的级别。当然,油条泡在甜沫里比馒头泡在里面要好吃得多。我很羡慕那样吃的级别。可我不能与家里人提出来。我们家是不存在*的,也不存在儿子提要求的。我从来也没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