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也看到父亲在复写纸上写很多字,还按手印。我感觉到父亲被摆布的样子好可怜。当后来知道了阶级斗争学说;知道了阶级的影响的时候;我也曾在心里暗暗承认:某一个阶级的儿子一定会受某一个阶级的父亲的影响的,如果父亲属于一个阶级的话,我肯定要站在父亲一边,这是无法改变的,所以对那些背叛家庭的说法就不肯相信。
那段时间上学;我都不得不从里间屋子的窗口爬进爬出。因为我个子还很小。父亲把收拾房子烧石灰用的大铁锅留下来,放在窗口。我是踩着铁锅上下的。
那时候我已经模模糊糊知道“三五反”的内容了。学校里经常有本来很被学校看重的老师;第二天不见了;说是历史反革命被捉起来了。那年我是上五年级。我们的新老师是位漂亮的大姑娘(在我们的眼里看;实际上她是刚刚结了婚)。原来的老师可能因为管理不了我们班级被辞退了。新的班主任叫赵凤羽;是我一辈子都不能忘记的老师;也是我最喜欢的老师;甚至是我曾经暗恋过的女老师(我现在必须这样承认)。
赵老师是师范毕业;也可以说第一代新中国的师范老师。她的家乡是哈尔滨。她是因为丈夫当了海军军官随从丈夫来到绿岛的。由于她的漂亮;我曾经以为哈尔滨的姑娘都是很漂亮的。关于她后面还将有许多文字要说到;暂且放下。我只说最初我们跟她的时候;班级常被歧视。比如我们的教室被安排在后院。而学校认为最好的张老师;李老师的班级都百安排在前院。后院的原子很小;而且我知道全院里有高年级的班;有徐曼莉;我还暗暗希望看到她。可是学校禁止后院到前院去。因此,我们班都反对自己被分在后院;我更是反对的很积极的一个。原本我就是爱提意见和爱反抗的一个。那时的调皮捣蛋最严重的就是上课顶撞老师;我是经常犯这种错误的一个。我们抗议了多少次;也没有结果。所以我们也很憎恨那个张老师跟李老师。有一天上学;忽然学校里满院子都传开了:五年级一班和三班的班主任是历史反革命;被抓走了。我们那个快活;不用提了。可听说他们班有的同学还哭了。当然;这也是不奇怪的。我们都说那个姓李的特别像国民党军官。他的样子平日都很凶的。而那个姓张的却好象挺和善的样子;。可谁都想不到他却是国民党撤退时候在栈桥上用机枪掩护过的一个家伙。我们都感觉很是惊讶。
我不得不说;我似乎已经明白了在我们家的那种情景很可能也与学校里出现的那类情况有关;我甚至担心自己回家回看不到自己的父亲。那时侯往家走的时候;都担心家里出事情;担心父亲也会怎么怎么样。这种想法不敢真正地想全了。我也最怕看到外间屋子里的那些情景。
好在有一天回家;老远就看到门窗板都开了。回到家;就看到一切都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我也再不用爬窗进出了。所以我很高兴。在门口跟邻居木匠的小女儿玩的时候;我竟然用钉子在门上刻划了个“高高兴兴高树仑”(“树仑”都是繁体,这里因为电脑打不出)。那也是我刚刚学了“高高兴兴”这个词汇的缘故。我现在感觉那实际也是我创造天赋的显露。
小孩子常常有这样的情景;做的时候并不去想后果;一旦做了之后也就发现了后果的可怕。当我把那绿油漆门刻画上歪歪扭扭的字以后,自己也感觉自己是闯了大祸。我担心;一顿揍是准躲不过了。我不敢在父亲面前出现;偷偷躲着。可是妈必然要告状的。果然不出所料。可是非常出乎意料的情况出现了。父亲看了看;却什么也没有说;连责备的言语和眼神都没有。这是我许久都没有解开过的谜。我曾想;或许是父亲看到了我的创造力而原谅了我;可那是不可能的;因为父亲根本不懂什么创造;虽然他自己其实也很有过创造的表现。但他真地不懂人是会有些创造天赋的。现在,我回忆起来;却认为那一定是父亲自己如释重负之后的心情特别好的缘故;应该是这样;也许就是这样。
我们家的门窗解除了封闭后;可是隔壁的木匠铺却关了门。也不见了漂亮的小妞出来玩。能够听到里面也传出曾经在我家里出现过的那种厉声喝问。当然;那应该是工作组进驻了木匠铺子。
不几天后;木匠铺的木匠疯了,跑出来大喊大叫;很是吓人的样子。我暗暗替木匠的小女儿担忧。这样的时间过了几天。我记不得最后是什么结果了;所以也不好乱说。只记得木匠家搬到广饶路去了。当时我还帮那小妞儿搬过东西;只是不见了木匠。我也到她们广饶路的家去过。可是后来就再也没有联系了。
非常有趣的是;在我三十三岁的时候;那时我还没有结婚;有人给我介绍对象;介绍人带我到了广饶路一带;到了女方家中;一看恰恰就是木匠的小女儿家。我见到了她;那时她虽然也三十多岁了,出挑得已经是很有丰韵的女子了。我心里感觉自己是配不上她的。所以见了那一面之后;我希望如同老邻居重逢一样聊点家常;可惜我是痴心妄想。她见过之后就躲了起来;再也不想露面。我也只好无奈地离去。不知道她后来择了怎么样的一个夫婿。也不知道她是否幸福。当然,我不可能再关注她。即使这样说;也是无心的。有一点,也许是存在的,那就是她的父亲的情况我知道,可能也造成了她的压力。人嘛;常常有些完全多余的隔膜。难道只要是男女;除了那种关系再也不许有别的关系吗?白居易都曾经有过“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感慨;而我们总还是相识过,曾经还是儿时玩的伙伴;又何必那样男女防范呢?实际上;也是意识上的一种落后。
“人生的确如烟似云,消失了就是消失了。我们有过多少遗憾与后悔啊?”路玉在想,“那个邻家的女孩啊,真不应该如此。即使不愿意嫁给他,难道叙一下旧时的真情,还有什么妨碍吗?这应该是我们的落后。”路玉想。
莫名此刻在医院里,也在想着类似的问题。他想:“也许童年的王国里一切都是平等的,所以才没有贵贱美丑的分别,才一切都是美好的,都是充满友情的。但人们为什么不保持这份纯真的情感呢?为什么一旦离开自己的童年就变得面目皆非呢?人类啊,难道只有永远也长不大,那才会能永远美好吗?现在如果见到曼莉呢?她还能够认得我吗?她还能够微笑吗?自然,已经不可能是原来那样的面目,原来那样的微笑也会消失。她能记得过去的事情吗?还有那个也曾经是那样单纯地跟我在一起过的女孩儿,后来连见我都不肯见的老姑娘,她怎么样了?有了一个可心如意的伴侣吗?”
护士开始喂食莫名流汁了。莫名也有了微笑,但是他显得很没有力气。好像特别疲劳。
(1)
路玉站起来,取来一杯水,喝了,继续阅读:
15酸枣●“特务”●打游击
我现在必须专门再说一说我的小学校了。与我童年曾居住过的那个老房子正好相反;我的小学校已经没有了;被从地面上完全拆除了,那里已经成了一个商场;这还是不久前刚刚发生的事情。也许这也是一件好事情。因为它的拆除是因为现在没有那么多小学生了。说明我们的计划生育国策已经见效了。在我居住的老台东这一带;我所知道的就有两所小学因为生源的不足而不得不取消了。其中就有我的母校人和路小学。
人和路本身现在也因为规划;只剩下很短的一段路了。我的小学在我上学的时候正是学生最多;而不断地扩校诞生的。我本来是在六路小学入学的,到二年级的时候;因为新建了人和路小学而划拨到那里的。这所小学依靠着天主教堂;可能本来是天主教堂的后院。我上学的时候;那教堂还有;也有人去做礼拜。我们家的那条路就垂直于教堂;相隔两条路。教堂在台东一路;我们在台东二路与长兴路交叉的地方。从我家出来,站在门口往下瞧;一眼看到的就是那教堂。周日早晨还能听到教堂的钟声。我也曾经调皮地去教堂里充数。记得很清楚的是一进门就要从门口一个地方用手沾水在胸前划十字;然后去长长的椅子上跪下;听神甫讲教义的时候,我就不敢呆下去了;因为我不愿意跪下;也害怕那神甫穿的一身白衣服。我跑出来。从此再也不肯进入教堂。
五年级的时候,我们在后院唯一的一个教室里上课;虽然很盼望到前院;我们曾经很不满意地故意跟老师对抗以表示对学校的安排的抗议;可时间长了;也发现后院也有后院的好处。因为教堂的侧墙窗户就在后院中;虽然我不愿意再进教堂;却很愿意跟伙伴们爬上窗台往教堂里张望。那个年龄的我们应当归属于小赖皮狗类别的;怎么讨厌就肯怎么干。我当时最要好的伙伴就是李冰林;他在当时的十四中学的墙外的小平房里居住。他家开一个小铺子。我就在他家学习。我们俩早就看好后院树上的酸枣;已经计划过多次;要爬上树去摘酸枣吃。于是;有一天下午我们俩就来到了学校。后院已经没有一个人了。是冰林在通前院的小过道里望风;我怕上树去摘枣。枣还没等摘到;他就说:”杨大个儿来了!
杨大个儿是学生最怕的一个体育老师;因为他肯体罚学生。而且他的体罚实际上是学校默认支持的。可我们却非常疼恨他。我一听是他;慌乱地滑下来;却也已经被他发现了。他很明白我们在干什么,就把我们拽进了教导处。
一进了那里;他就要动手;我是很倔强又很大胆的调皮蛋;在他还没提溜我耳朵以前,我就已经开始防范了。我说老师,你别动我。其实老师对于这样的学生,也是很害怕的。我后来当老师时才明白的;那种怕是怕自己为这样的学生而犯错误。他果然把手收了回去。我感觉我的反抗见了效果;心中暗暗欢喜;因此反抗的心理更强了。问题在于杨老师老师自己先入为主地批评把他自己陷于了不利的地步。他肯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