者的命运。不是吗?多少真正有才气的文学爱好者的文稿却死在了编辑的手里?多少庸俗之徒的拙劣之作被推上高高的殿堂?美其名曰包装?(长时间热烈掌声)当然,也有大量的丑小鸭被点化成了白天鹅。可是,你也不能不承认有的‘白天鹅’是涂了蜡的假天鹅,蜡一化掉,就露出丑陋的骨头,原来不过是纸扎的“风筝天鹅”,那不是真的!——(热烈掌声)
“如果将书信都算在内,我与之打过交道的编辑,至少应当是三位数。可自己发表的作品,以书本为单位计算,还只有两本。自然,东西好坏不能以数量计算。王之涣的诗不多,却流传千古。‘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这样美的诗句,一直被历代人吟咏着!所以,好诗不在乎多,而在乎精。还是回到说我与编辑打交道上。早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我还是高中学生,就与编辑打开了交道。当时,是看了《燕山夜话》被批判,不服气。因为我当时很喜欢那本书,总觉批判得没有道理,所以就给《中国青年》写了稿子。实际上,那时候恰是‘*’的酝酿期,有人已经在磨刀,准备用《燕山夜话》来试刀。自然,我的赞美文章没有发表。后来,看到《燕山夜话》成了‘*’被批判的大‘毒草’,我的后脊梁出了冷汗。好在那是运动的前奏时期,还没有人把一个无知的学生当回事儿。那时我收到的只是一封铅印的退稿信。除了我的名字和稿件的题目是钢笔写的,其余都是铅字。那算一个级别,就是还不足以编辑给你亲笔写信。现在,恐怕这样的信笺已经不存在了。你投稿,编辑三个月不回复,就等于不采用了。不可能给你回复信笺的。
“后来的‘*’时期,几乎所有文学刊物都停了,而且谁也不敢有投稿的念头了,因为想发表文章就叫‘成名成家’的‘资产阶级野心’。我真地一度放弃了搞文学的念头。老老实实地放弃了。再后来‘大批判’开始了,什么‘资产阶级人性论’,‘爱情至上论’,‘中间道路论’,‘第三道路论’,‘*实论’等等名堂扣在了各种作品和作家的头上,我糊涂了,不知道东西南北了。单单这些名字,也就使人眩晕了。我那时才十九岁,一下子就吓懵了,自己曾经喜欢的书籍太多太多,几乎都成了毒草。这一阵风刮了整十年。最后,出了个‘三突出’,‘高大全’的理论,似乎是可以写作了。于是,我曾经到乡*验生活,准备写知识青年。而且也真地写了一部长篇小说,起名叫《五龙河畔》。我亲自送到了上海一家出版社。过了两个月,书稿退回。不过,有了一封长达五页的打印信笺。落款是公章加总编室。具体谈了一些书稿的优缺点。大致是不符合‘三突出’的原则。这一阵风很短就过去。比如,有几位与我差不多年龄的作者依照那原则出版的书稿当时刚刚付梓,就不得不收回去送到印刷厂做纸浆。那是因为大家都知道的原因:‘四人帮’倒台,拨乱反正了。依照‘四人帮’划定的理论写成的东西,也自然要退出历史舞台。后来,我再次下乡,写了《暗影》,那是一部描写知识青年生活的悲剧小说。起初,很幸运地受到出版社的重视。可惜,那家出版社当时的两种观点对立很尖锐。支持我的一派还仅仅是小说组组长,编辑还是实习的。偏偏主宰生杀大权的编辑室主任属于后来称之为‘三种人’的投机者。他一直对我的作品持不支持的态度。我那次是受到了小说组组长和实习编辑的亲自接见。据说他们经过很大的周折,才使我得到出版社调去改稿‘待遇’的。又经过小说组组长的努力,终于通过了三审。编辑告诉我只等着出版了,还向我所在城市的教育局党委发了公函,说明我的小说已经被出版社三审通过,即将出版。消息传播很快,不久,我们绿岛的文联主席也接见了我。传说我即将成名的风也一夜间刮遍了绿岛文坛。那时,我虽然不认识绿岛文坛的人,文坛的人却都知道了我。我几乎要有‘一夜看遍长安花’的激动心情了。可惜,又是一阵‘歌德与缺德’的风波,紧接着来了‘伤痕文学’应当刹车的风,把我已经被出版社印好的书,卷进了印刷厂。我一度被击倒了。好一阵子,我不再写作。绿岛文坛也不再有人过问我,我成了昙花一现的人物。那一度,我也真地几乎要毁灭了。我独自把自己关在家里许久,有一天,独自走向了海边。我站在八大关那里的海边礁石上,看着浩瀚无边的大海,遥望着远处的天边,我在踌躇:我究竟该走向何方?我的路在哪里?我记起自己当年还上高中的时候也曾经独自来到这里遥望过大海。那时候是无知地来寻找写作的灵感。那时候还以为灵感是十分神秘的东西,是可以寻找得到的。就像自己在童话书里读到的青年去寻找幸福,终于遇到了仙女,告诉他们如何去寻找幸福。我也幻想过有仙女送给我灵感。当然,我从来没有在大海边发现灵感,可大海给了我说不出的力量。我曾惊讶大海的浩瀚,也曾经幻想自己的知识能像海洋那样雄厚无比。可那时刻,我看着茫茫的大海,却在暗自叹息:漫漫的路如大海般修远,我还能上下求索吗?我也曾经看着大海发誓:不成名则不成‘家’,实际上说的家也就是娶老婆结婚。当然,那个年代自己是‘臭老九’,也是不好找老婆的(众会心地笑)。不过,自己的这个誓言实际早就已经取消了。那也曾是面对着大海,不过是在船上。是我三十五岁那年乘船去上海送那个《五龙河畔》的稿子,在船离开岛城的时刻,自己第一次从大海上回头望着自己居住的岛城,想到别人正享受着和美家庭的温馨,自己却孑然一身,还要为了成名成家而去奔波,因此眼泪夺眶而出。那时看着茫茫的大海,想到自己的挫折,更加伤感。在那样默默地看着大海,看着深海里的滚滚的波涛的时候,令我感觉世界好像在冥冥中有一个巨大的神灵在主宰着我们的命运。我第一次感觉:一个人的誓言与志气,是多么渺小和可怜!人之对于世界,不正像这船对于邈远的大海一样吗?我也终于在那只船上改变了自己的誓言,下了另一个决心:不管下一个女性是什么样的,只要有人介绍,人家肯嫁给我,我就结婚。至于文学,暂不管它(笑声),因为当时我就将近四十岁了,一个讨不到老婆的四十岁的光棍是否能经受住社会的压力,特别是人们背后对你的议论,能不能扛得动?我没有数。我担心过了四十再不结婚,恐怕再到海边来的时候,我就要学屈原投进水里了。说实在的,上一次要出版的书夭折自己在在海边徘徊的时候,我真地想到过死亡,却没有自杀的念头。我想走进大海,却不是要自杀,我还没有自杀的勇敢。自杀也必须是很勇敢的人。我在死亡面前,依然是个怯懦的人。想到在海水里的滋味,我记起了在小说《红旗谱》中读到的,一个会游泳的人跳水,怎么也死不了。我当时不仅没有自杀的念头,还曾幻想海水会自然的分开,自己走进了水晶宫,龙王把美丽的公主嫁给了我。就是这样荒唐的念头在那样的时刻,竟然还能够产生,你们说可笑不可笑?”
场内很寂静,没有人笑,却有一会儿的沉默。大学生被震撼了,他们被演讲人的坦诚,率真所震撼,也被那种曾经有过的悲哀所感动。
“当然,望眼欲穿的结果依然是空空地攥着两手离开。我最后是带着必须在四十以前结婚的誓言离开海边的。”莫名讲到这里的时候,眼睛望着远方,好像要从礼堂望到外面,望到那青青的天,甚至望到那蓝蓝的海边。莫名一段时间没有说话,嘴角有点儿颤动。
人们有些唏嘘,好像感受到了他的情绪。礼堂里突然静寂下来。这时,那主持人路玉又翩翩从后面走上来,她把一张纸条递给了莫名。莫名看着读了出来:“莫名先生,听说您最近有两部作品在网络上发布。一部是《少年滋味》,一部是《雨打风吹去》,不知在国际上获得恺撒文学奖的是哪一个作品?有人说,那两部都是您的个人生活的写照。是这样吗?”
莫名微笑了笑,又抬起头来,深沉地吸了口气,喃喃地说:“恺撒奖?什么恺撒奖?谁知道恺撒奖是什么呢?”
台下起了一阵骚动和议论。
莫名忽然非常激动地说:“难道我们写作都是为了什么什么奖吗?曹雪芹连发表的机会都没有,可他的作品,谁能与之伦比呢?恺撒奖——我可并没有向国外投什么稿。说句不客气的话,我的作品还没有出版呢?一部在国内都得不到出版的作品,却到国外去得什么奖,这不是笑话吗?”
莫名几乎是愤怒了。他泪眼模糊地扫视着观众,声音哽咽地问:“不错,这两部作品都在网络上发布过。《雨打风吹去》还没有完成,在连载中。一切都被‘雨打风吹去’了,应是不堪回首的。当然,许多作品的真意,并非是那么简单的。你说《红楼梦》是反封建的,他说是写儿女悲欢的,还有说是影射清宫的,也有说是反清复明的,难道曹雪芹还能够向我们解释吗?巴尔扎克说他的《欧也妮&;#8226;葛郎台》是献给某一个女人的,可几百年之后的我们,谁还知道那个女人是谁?谁还在意那个女人是谁呢?无论什么,到头来,总要被雨打风吹去的!”
台下鸦雀无声。死一般寂静。
老头儿沉默了片刻,他凝住了自己的目光,似乎在思索什么。人们看到他的面色在变,渐渐地变青了,他忽然结结巴巴地说:“说实在的,我并不在乎自己的哪部作品在什么地方获得了什么恺撒奖。我只想告诉你们,《少年滋味》是在网络发布完稿里的,也是我最喜欢的真正的文学作品,可那却是曾经被国内的几个出版社退过稿的——”
台下一阵骚动,忽然起了一阵子